趙蘭辭睜大眼睛,剛剛是應雪晴說的?
林路之大喜,連忙道謝,順帶着又咳了幾聲,趙蘭辭趕緊讓他躺在蒲團上休息,借口留空間給他運氣,便出了殿門,應雪晴果然也跟了出來,站在檐下看着一地狼藉的院子。
“白羽使降臨,有失遠迎,在下趙蘭辭,此地栖靈山神。”趙蘭辭躬身拱手,算是馬馬虎虎地全了禮數。
“栖靈君不必多禮。”
“敢問白羽使,為何剛剛答應了那小道友的請求?”趙蘭辭看他面色還行,大着膽子問出心中疑問。
“下凡曆練,自然要探訪一遭人間風物,協助山神之職,沒有什麼不答應的道理。”應雪晴轉向他,“倒是你,又為何救人還索要錢财?”
“這人間之事,有時不是一味好心便能得好報的。”趙蘭辭半靠在門前柱子上,“不要報酬的人往往比索要報酬的更危險,人心之複雜非三言兩語能說清,與其令人心生猜忌,不如大方稱自己就是想要回報的普通人。”
“我聽聞栖靈君乃人身飛升,果然玲珑心思。凡人多情多思多欲,世間紛擾乃至仙魔大戰,皆因其所起,今日得窺一斑。”應雪晴眼神淡淡掃過來,眼尾殷紅更顯鋒利,看的趙蘭辭心裡打鼓。都說久居上位者不好相與,他竟聽不出應雪晴是在誇他還是在諷刺,有這麼個同僚,接下來的日子可有得受了。
“那……白羽使下凡遊曆,莫非也是想體驗一番?”這種八卦趙蘭辭還在煉氣期就聽說過,什麼上仙古神論道無聊了就去人間遊樂一遭,再把小凡人始亂終棄,手指頭做的兩個小人和好再分開,分開再和好,演成戲看得人直掉眼淚。
“遠在天外聽聞總不如一見來得真實,但也僅限于一見罷了。俗世短暫,一觀而已。”
“那我們此番前往,小道友說的魔修,白羽使可有頭緒?”
“無需多言。若是遇見,斬了便是。”應雪晴傲然道,絕對的實力讓他有這樣的把握。
“我們走之前,需要把廟裡的神龛打開,這樣就能收到三界的寄事箋,等歸來就能按時間依次處理。此行估摸着一去月餘,在那之前,還有個小妖怪的曆練玉牌要置辦出來……”
對了,那闖禍的狐妖呢?
趙蘭辭還惦記着。他重新找來玉料和字紙,他是由天條所授職的山神,至真至純的神力注入薄薄的紙頁,那上面代表了眼前這個紅色皮毛小生靈的三個字飄飄悠悠飛出來,落入一塊淺金色如琥珀一般的玉石中。
注入神力的部分即為山神印,天地間隻此一号的防僞标識,仿都仿不來。
這就是行走人間的小妖怪們的護身符,是他們的下山許可。神之所以為神,正是因為庇佑三界,掌管風雨,救苦救難,妖物鬼怪與普通人之間脆弱的平衡自然也由強大的神族來維系,如趙蘭辭一般的修士多年苦修,躍過南天門一舉成神,便可以福澤一方。
他從門前的雜物筐裡抽出幾卷繩子,就着已經昏暗下來的陽光打絡子,再給那塊玉穿根繩,這玩意丢了的話,再補還要付二十塊靈石的費用,所以他每發一枚,都會送一節繩子。做這種手工活的日常與他渴望過的未來相去甚遠,可卻能實實在在發揮用處。
趙蘭辭還沒來得及欣賞一番自己的作品,夕陽早已經消失在屋頂後,是月光照耀着一片安甯的栖靈山,不知不覺,一天又過去了。滿院的髒亂已經收拾幹淨,一柄拂塵靜靜地搭在水缸蓋上,應雪晴在廊下閉目養神,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趙蘭辭把那曆練玉牌放進神龛下的儲物盒收好,林路之則在運行真氣,最好今晚都别去打擾。他尴尬地咳了兩聲,禮貌性地招呼:“白羽使若是需要休息的話兩邊廂房都可以住,小神條件簡陋,還請白羽使委屈一段日子。”
說完,他剛想起來西廂房壓根沒有打掃,急忙改口:“……呃,還是住東邊吧。我平日就睡那裡。”
雖然神仙不需要睡覺,但是山中夜晚,萬獸俱寂,不需要捉鬼也不需要夜巡的日子,趙蘭辭還是會在晚上打個盹的。
應雪晴慢慢睜開眼睛,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栖靈君是在邀請我,進你的房間?”
“可是有……不妥之處?”
“……無妨。”應雪晴起身向房間走去,月下看美人,更添三分顔色,那張優雅姝麗的臉被襯得越發瑩潤,“看來我是該多了解一番凡間交際禮儀。”
“嗯?白羽使剛剛說什麼?”趙蘭辭略走一走神,那句話就被他略過了。
“無事。”應雪晴眼尾淡淡一掃,紅暈更盛,木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撞到一起,一縷月光從門縫中溜進去。
終于安靜了。趙蘭辭總算有了點閑暇,他可以抽空把袖中那本薄冊拿出來看看。奇怪的是,那本小小的簿子,除了前面的兩句話,後面竟全然空白。
這冊子到底什麼來頭?又怎麼會出現在栖靈山神廟的故紙堆中?趙蘭辭揉了揉眉心,這也是一件待處理的事情,不過不急,等到回來再辦也不遲。
他坐在院中一把矮竹椅上,以肘支頭,用手帕蒙住臉遮擋月光,氣息平穩,不一會就進入打坐之中。
他可不知道,在一牆之隔的房間中,有位上神的心底卻不如他面上那麼平靜。
凡人的卧室啊……還是頭一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