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雲如絮,高積若鱗,稀疏錯落,偶爾有仙鶴穿梭其間,口銜煙霞飛往人間,日輪破雲而出,金光萬道,穿透雲隙,灑落大地,露出輕啟簾幕的天宮真面。在日輪下,一片清明之中,矗立着的就是他終能邁過的南天門。
那個場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可是最後到底也沒留在神界,還是生在凡間回到凡間。
偶爾還能遇見幾個或合得來或合不來的同僚,少不得交際一番,讨論各自屬地不同風土人情,做山神有做山神的好,做河師也有河師的難處,三言兩語總不離人間事。
除卻這一部分,去神界大抵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和玉塵子同行,倒是第一次。
從前趙蘭辭上天言事,一般需要畫一個複雜的陣符,直接傳送到南天門外,再将乘雲單遞交給天宮神官,以靈石補償傳送法陣的消耗。
韓思言帶着段無秋的冰淩先行一步,而趙蘭辭和應雪晴回天,自然是不需要那些繁文缛節,乘飛羽淩空而起,很快,剛才待的金泉坊便成為了腳下的小方塊,随着他們升得更高,整個華京也變成了他們腳下的格子,融入四周的農田和村落,化為一片模糊的淡青色墨團。
“剛剛林氏凡人要給你什麼?”應雪晴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呃……啊?沒有什麼。”趙蘭辭在心裡斟酌着措辭,“就是一點臨行贈物,這是凡人的一種禮節。”
“隻是禮節?”
“啊……對。”
應雪晴的側臉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淡淡說道:“抓緊我。”
趙蘭辭本來入神地看着腳下雲霧蒙蒙中的人間,聽到這話抓住了應雪晴的胳膊。
“不是這麼抓,”應雪晴無聲地歎了口氣,“這樣你會摔下去的。”
說罷,他一隻手穿過趙蘭辭腋下,将他整個人抱了起來,像抱小孩子一樣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吓得趙蘭辭推開他的肩膀,語無倫次地說着:“等一下……雪晴公子,我不是不會飛,你直接告訴我……”
下一秒,那片羽毛化為飛灰。
而應雪晴帶着他,如一枝雪色長箭直沖雲霄,破開雲霞,幾乎要擊碎天空。
趙蘭辭因突然的失重摟緊了面前人的脖子,發出一聲尖叫:“啊!”
應雪晴已經從碧空振翼而起,穿過蔚藍天幕與流雲的波濤,青空漸淡,取而代之的是深邃蒼穹,直至仿若無垠的碧空也走到盡頭,獵獵風聲忽然在一瞬間止息,破空之聲歸于寂靜,一輪碩大的圓盤展現在應雪晴背後。
趙蘭辭睜開眼,他看見應雪晴的墨色長發飛舞在空中,在圓盤柔和光暈下鋪陳成水墨畫上的飛瀑,圓盤遠在天邊,長發的主人連冠冕都未曾淩亂,與他近在咫尺,近得彼此額頭相抵,唯有呼吸在幽玄的虛空中糾纏,仿佛這虛空是因為他們才沉默的。
他才意識到原來應雪晴背後那一輪圓盤是月亮。
倒懸的月亮。
不對,倒懸的是他自己!
“啊!”趙蘭辭沒忍住,很沒出息的又是一聲尖叫,這次應雪晴展開了一雙雪白的羽翼,末端玄色長羽幾乎要融入這無邊無際的暗夜,完全展開的樣子能丈量巨大的圓盤,橫亘整枚月亮。
那雙翅膀包裹住趙蘭辭的身體,這回破空之聲小了很多,原來那麼潔白的羽翼,也是柔軟而溫暖的,趙蘭辭隻知道緊緊摟住面前的身子,等他終于能睜開眼,感受到身邊熟悉的流雲仙霧,他才能确定,現在應該是真的到了神界。
趙蘭辭此刻以一種很不體面的方式橫挂在應雪晴身上,腿搭在他臂彎間,手抱着他的脖子,應雪晴不知什麼時候從豎着抱變成了橫着抱,收起羽翼,帶着他徑直往前走。
“等下……你、我……讓我緩緩……”趙蘭辭剛想說話,天旋地轉的感覺湧上來,他想捂住嘴,至少還清醒地記得自己是吐不出什麼東西的,手又被捆仙索困着,隻能把頭靠在應雪晴肩膀上,試圖緩解眩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