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上面，對嗎？”趙蘭辭問道，太陽以一聲又一聲凄厲的鳴叫回應他。

趙蘭辭明白了太陽的意思，不再多言，一直向上，黑暗越來越濃烈，他開始呼吸困難，玉塵子的威壓濃烈，剛剛被點穴封住的血管又有噴湧的迹象，趙蘭辭每一次吞咽都能嘗到喉嚨口腥甜的氣息，像剛剛生吞了活肉，咽下的都是自己的内髒碎片。

雨，趙蘭辭坐在羽毛上，摸了摸自己的臉，越來越多的雨滴在他臉上、肩頭，不一會就把他打得渾身濕透，他還在升高，雨逐漸變成了雪，每一片雪花落在皮膚上都不會融化，不一會他的睫毛就結了一層霜，抹不去也擦不掉，他知道自己離應雪晴越來越近。

“雪晴。”他沖前方喊道，他也不知道應雪晴在哪，雲霧越來越厚，雪花開始結成細小的冰淩，在高速的飛行中掠過他的臉頰。

“蘭……辭。”前方彙聚在一起的暴風中心，風像掠過廊下和笛管一樣嗚嗚奏響，發出語調古怪的聲音，勉強能聽出來，是在叫他的名字。

蘭辭，蘭辭。

“是我，應雪晴，現身！”趙蘭辭用手臂擋住臉，減緩冰霜割在肉上的鈍痛，娘死前也曾這樣痛苦過嗎。

飓風彙聚的地方，逐漸出現了一個人形，還是白衣紗冠，赤領墨靴，眼尾紅妝兩抹，眉心绛紅色的神印格外凸顯，在光潔的額上浮現一條細細的豎線。

“你……回來了？”他的聲音像是嬰兒初學語言一樣，機械地模仿唇舌的語調，卻不知其真正的含義，所以說得也是模模糊糊。

“為什麼殺錢雨桐？”趙蘭辭質問他，一張嘴便吃了滿嘴的雪，隻能再緊閉嘴巴少說話。

“誰？”應雪晴的“幻影”歪着頭想了想，“哦，你說那個，他故意模仿你，我不喜歡，他還碰你的位置。”

趙蘭辭用力地閉上眼睛：“所以你就殺了他。應雪晴，連神的命你都不在乎！”

“我隻是蒸幹了他的血液而已，讓他皮肉分離，我不喜歡他照着你的樣子學。我還以為你會高興呢。”

“人但凡見到自己的同類被虐殺，怎麼可能無動于衷！這叫我怎能不唇亡齒寒，兔死狐悲！”趙蘭辭在風雪中喊叫，用他已經沙啞的聲音，說到一半還咳出一口血，噴在風雪中，一團紅塵就随雪花飛走了，他自己反而倒是覺得舒服了些，那口血濕潤了他的喉嚨和氣管。

應雪晴的目光追随着那一團鮮紅，倏忽便不見，風暴中似乎伸出一隻龐然巨口，一口便将他的血沫吞進肚子裡，人形“應雪晴”的神态變得有些溫和，一幅吃到美味佳肴的孩童表情，趙蘭辭絲毫不懷疑，他若是死在這，應雪晴能直接把他也一口吃了才會滿足。

風中響起笛聲一般的嗚鳴，詭谲又離奇，像是孩童或是野獸，那是鶴悲傷的嚎叫。

“應雪晴，你是在哭嗎？”趙蘭辭忍着疼質問他，該哭的應該是自己吧。

趙蘭辭喊道：“你今日因為厭惡便能殺了他，明日難道不會因為我的一步錯處就殺了我？你對我又焉不是如此！朝承恩，暮賜死。”

“你為什麼要離開我。你要逃去哪，凡間嗎。”應雪晴的語調越發低沉，本來黑白分明的雙眼變得極為恐怖，看不見眼白，隻剩兩團如墨的黑色。

風暴越發洶湧，趙蘭辭已經被卷入暴風的中心，羽毛撐不住他，要耗盡神力才能勉強維持在狂風驟雪中的穩定。風暴中，應雪晴的人形突然出現在趙蘭辭身後，握着他的脖子，強行将他扯離了那根漂浮的尾羽，帶着他向更高的天空飛去。

趙蘭辭握住他按着自己脖子的手腕，想說話，卻連呼吸也困難，被他強行按着腦袋，低頭看向風暴之外的地面，那是他熟悉的人間，此可卻漆黑一片。天昏地暗，狂風怒号，鬼哭神嚎如萬馬奔騰。鵝毛大雪紛飛，頃刻間天地一色。地動山搖，裂痕如蛛網蔓延，深不見底。海水倒懸，巨浪滔天。

“既然這樣，我隻能讓你哪也去不了了。”應雪晴歎了一口氣，好像他自己也很遺憾似的，“毀了人間，我看你逃往哪去。”

若再讓他這樣毫無止境地随心下起雪去，人間幾乎要成一派煉獄景象。

“天下……何辜……蒼生，何辜！”

“哦，天下蒼生與我何幹？”應雪晴垂下眼睫，湊近趙蘭辭的嘴唇，唇邊竟緩緩露出一抹笑容，湊上來與他缱绻地親吻一番，唇舌混着血攪在一起，鐵鏽味和冰雪的氣息肆虐口腔，寒意通過肺部直達腹腔，就像吞了一塊剛從雪下挖出來的鐵，他的舌頭被凍麻了，想要咬舌自盡都變成了奢望。

這是趙蘭辭第一次看他笑，那笑容如同春日湖面破冰，就算在這種時候他還是如此明豔，看得人移不開眼睛。血色雪色混成一片，暴虐的天地風雪，卻有着凡人最無法抵抗的絕世面容，為睹其一笑，恐怕要獻上生命，與整個世界僅存的江山與人牲作為祭品。

那一刻，趙蘭辭忽然明白了，修真的目的，不是歸順，不是成神，而是對抗。他修成人仙，就是為了抵抗那些上神的無序，縱情，與随心所欲。應雪晴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坐在天至高處，像個嬰兒一樣大聲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