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到底生了什麼病？

已經兩個月了，向炫明又一次提出探望媽媽的請求。父親同意了，親自開車帶他去。車子在半路拐道，停在一個向炫明從未到過的地方。

父親帶着他坐電梯向下。

在那個冰冷的房間，他見到了母親的屍體。

他不記得之後發生了什麼，清醒過來時，他穿着一身西裝，在參加母親的葬禮。

他依稀記得，黑色的人群像繭，天空飄着細雨，土坑裡紅色的棺木很刺眼，他一滴眼淚都沒掉。

人們四面八方散去，他留在原地，看着一鏟又一鏟沙土潑染棺木，一鏟接着一鏟，也潑在他的心上。

黑暗，将他一同淹沒了。

他留下神父。

“主真的存在嗎？”

“我的祈禱祂從來不聽。”

“神父可以幫我問一問嗎？”

“問問祂，為什麼要帶走我的母親，她那麼年輕，那麼虔誠，那麼善良……”

還想問問祂，為什麼不帶走真正該死的人。

向炫明低垂着頭，等待神父回答。他的視線裡能看到父親的鞋尖，父親就站在身後看他。

“主看到了泰貝莎的美德，也感受到了她的虔誠，于是決定将她召回天堂，讓她在聖潔的殿堂中侍奉。在那裡，她将遠離塵世的痛苦與煩惱，享受永恒的安甯與……”

“是嗎？”向炫明打斷，喉嚨溢出一聲輕呵，“那祂可真是自私。”

那天随母親一起被埋葬的，不止信仰。

……

向炫明成了父親最好用的工具。

雖然他不能像孩童時那樣借着不被人注意的特性做一些不光彩的事，但長大的他有了其它用處。

趕在過17歲生日之前，父親把他送進了一位“大客戶”的房間。他的瘋狂反抗吓了“大客戶”一跳，正是抓住這個機會，向炫明才能沖進浴室将自己反鎖。後來見血了，“大客戶”立刻把父親叫了過來。父親将他送進醫院治療，之後再也沒嘗試把親兒子送到别人床上。

看來父親也知道做出這種事會讓兒子和他離心，于是開始處處提防自己的孩子。可是，整整十年，向炫明怎麼可能什麼都沒做呢？雖然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但他早就不是那個六七歲的懵懂孩童了。

向炫明蟄伏着，像父親這樣陰險的毒蛇，隻能一擊斃命。

七年後，他的機會來了。他倒沒做什麼，不過是把父親做過的事透露給一些仇家們。等他找到父親，父親已經被人打斷了雙腿。他努力辨認一會，終于從那張被劃爛的臉上認出那雙充滿怨毒的眼。

他往前走一步，卻不小心踩到兩根父親被切斷扔到一邊的手指。向炫明心裡計算手指完全失去活性時間，幹脆把斷指踢進角落裡。

他沒和父親說話，撥通了急救電話，直接把父親送進了那個有名的療養院。在急救的時間裡，父親最信任的律師早就準備好了一切，作為唯一的繼承人，向炫明“合法”得到了父親的所有财産。

等父親被推出手術室，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那個他兒童時最懼怕的男人，餘生将會拖着殘缺的身體被囚禁于療養院中。

向炫明不想花那些髒錢，直接委托律師将資産變現再捐給各種慈善項目。他則捧着一束花獨自去到母親的墓前。

幾年前他就查清了母親死亡的真相，但那時的他還太弱小，隻得隐忍。如今壓在心頭的陰影褪去大半，他一直挺着的背終于彎了下來，跪在媽媽的墓碑前無聲落淚。

複仇完成，但被黑暗浸染的人，沒那麼容易脫身。

他變得麻木，隻是機械地重複着往日的生活。

向炫明想讓自己活過來，學着同齡人去泡夜店。可是别人一碰他，他就覺得惡心；看到有人吸白粉，他警惕地遠離；泡夜店泡到最後他就學會了一樣：酗酒。

向炫明知道以自己的外貌條件，在夜店失去意識有多危險，于是他幾箱幾箱地買酒回家喝。

就是面無表情地往嘴裡灌酒，看着不像酗酒，更像是執行一種不斷注入液體把自己的胃和膀胱撐爆的自殺方式。

太不堕落了。

于是向炫明又跑到夜店裡面，開了個卡座，看着舞池裡的群魔亂舞，一個人默默地喝。

他每個月都會去一兩次，夜店可歡迎他這種錢多事少的客人了，每次都提前把卡座留出來給他。

向炫明從來不敢在外面過夜，所以喝酒也不敢讓自己醉得太厲害，隻有回到家他才放心徹底失去意識。

那天很冷，他從夜店裡出來，司機卻沒有到。向炫明打電話催促，腳步搖晃地往前走。電話一直沒接通，向炫明心煩地踹了一腳積雪，卻失去平衡摔進綠化帶裡。

會冷死在外面的吧？向炫明迷迷糊糊地想。

他靜靜地趴在地上，身下的雪被體溫融化，寒冷透過衣服滲進身體裡，但他沒有動，隻是望着道路上來往的車輛出神。

他松開手機，沒有再打電話，等着自己完全失去意識。

然而他的“睡眠”被打擾了，向炫明掙紮着睜開眼，發現旁邊蹲着一個人。他看不清那人的臉，路燈的微光灑在陌生人身上，沒能被擋住的細碎光芒便越過那人落到他的身上。

向炫明眯着眼睛，想看清陌生男人的模樣。

媽媽，我好像有點明白光是什麼了，隻是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是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