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晚上也沒事,不如過去瞅瞅?”Z問。
“行。”林見鹿睡了一天,需要找點地方消磨消磨精力。
“趕緊把你身上雞零狗碎的東西收拾收拾,把正裝換上。”林見鹿說。
朱櫻公館的位置靠近郊區,避開城市中的喧鬧。它如黃金下的天鵝絨,低調而奢華。
Z和林見鹿,兩個人生路不熟的旅人,沒有專車接送。他們兩個選擇最樸素的交通方式——地鐵。
地下縱橫的地鐵是一座城市的脈搏。社會凝練城市的心髒,每一次跳動都将血液泵入動脈,輸送到城市的各個角落,每一顆血紅蛋白都在這四通八達的網格中運輸着氧氣。步入其中的兩位旅人亦是兩顆渺小的血紅蛋白。此時正值高逢期,血流擁擠。
心髒又一次跳起。
林見鹿前腳剛擠上地鐵,車門尖叫着關上,Z被關在車外。
心髒又一次落下。
車輛向前奔湧。
一道玻璃隔開他們,兩個人隔着咫尺對視,視線交錯着岔開。事情巧合得令人發笑,他們哈哈大笑。Z笑得蹲在地上起不來,飛舞的笑聲被喧鬧的人聲吞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緩緩站起來,面前玻璃上是自己的倒影,眼前視網膜上是林見鹿留下的幻影。
林見鹿也在笑。一條線将嘴角和眼角連起,他笑着留下無聲的話語。
Z看懂了。
終點見。
他忽然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傷感擊中,好像此生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
幽都的地鐵時間間隔不長,林見鹿隻等了一會就等到了Z。他們一同走到朱櫻公館。出示邀請函後,他們走進公館的大門。先入眼的是一片可愛的小花園,兩側種着櫻桃樹,主樓在夜色中發光。
主樓内燈火輝煌,無數身着華服的男女在其中交談。廳裡擺放着自助茶歇,荷花酥、桃花酥、桂花糕、棗花酥、梅花酥開滿盤,還有糖酪櫻桃、櫻桃畢羅等應景點心,所謂玉盤珍馐不過如此。
安妮莎正在與人交談。她又換了套衣服。今晚她穿了件縫滿花朵的高定魚尾裙,腳踩一雙恨天高,頭發高盤,耳朵上墜着大顆珍珠。安妮莎不是一眼驚豔的美人,放在明星璀璨的晚宴上可以說是普通。但她身上所散發出的自信與笃定,一種名叫“老娘天下第一美”的氣魄,閃耀奪目力壓群芳,令人不由得被她所吸引。
“莎莎這個孩子有出息!”她面前的男人說。
安妮莎笑着謙虛:“叔叔您過獎了。”
“欸,你這話就不對了啊,那熱搜還在網上挂着呢。大火!你出的那個方案真有用!”
幽都娛樂業發達,沒有娛樂就創造娛樂。隻要你想看,他們就會給你源源不斷的樂子。安妮莎的方案,第一,僞裝事故讓空明清唱,話題實力拉滿但是要淘汰;第二,讓晉級的海倫退賽,拿“不願接受不公平的勝利”營銷一波立人設;第三,空明複活晉級走向大舞台,海倫無論晉不晉級都有資源上舞台,重點在于賣人設買好感。至此,空明晉了級,海倫刷了好感,投資人賺了錢,觀衆看了樂子。一波三折,戲劇拉滿;娛樂至死,皆大歡喜。
安妮莎的謙虛隻是客套話,她心裡門清着呢。她的這個叔叔還在說:“小姑娘家家的能幹到這個地步,不容易啊!”
“托您的福。”
“你年紀也不小,該成家了。女孩子嘛,總要安定下來。”
“您說得對。”
安妮莎的笑容越發甜美,聲音也更加柔和。她從不和人争論這些話題,浪費時間和精力。女性主義是最好的時尚單品,如挂在裙擺上最大的那顆鑽石,任誰都想來分一杯羹。假大空的口号人人能喊,喊完後連個響都聽不到。安妮莎不聲不響不搶,她隻做實事。悶聲才能大大财啊。
安妮莎想:老而不死是為賊,占着茅坑不拉屎。
她在心裡為老賊們送上祝福:祝您早死。
安妮莎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忽然在人群中看到兩個熟人。
安妮莎感到奇怪。這兩人怎麼來了?她找借口脫身:“失陪。”
安妮莎走向林見鹿和Z。
“你們兩個怎麼來了?”安妮莎問。
林見鹿道:“不是你邀請的嗎?”
安妮莎卻說:“我沒請你們啊。”
“來這裡的都是明星政要和記者,我為什麼要請你們兩個外地人?”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算了,不管那麼多。”安妮莎道。“來都來了,好好玩玩。”
也對,朱櫻公館裝飾精美,珍馐盈盤,哪怕不與人交談,專心緻志地當隻宴會蝗蟲也是不錯的選擇。
Z站在人群外,燈火闌珊處。他漫不經意地觀看眼前的衣香鬓影,衆生在他眼前掠過。越是在這熱鬧的場面裡,Z身上所帶着的孤獨就越發明顯。他的身上生長着一片野蠻的荒原,所有的浮華都不過是風揚起的塵埃。
着禽披獸的官員誇贊着新樓,安妮莎左右逢源如魚得水,時不時有陣陣笑聲傳來。空明被人簇擁着,笑地臉有點僵。昨日尚且籍籍無名,今日名揚四海。人生的極樂不過如此。
那麼明天呢?
Z看向林見鹿。他就像那個永不會到來的明天。林見鹿發着呆,出神地想着不知道什麼事情,琥珀色的眼睛帶着點蒼白的懵懂。隔着裝飾用的眼鏡,他的想法和明天一樣茫然且不可知。
忽然,音樂聲響起,衆人安靜下來。安妮莎淺淺笑着,将手搭載他的同伴身上,優雅而妙曼地走入音樂的河流,韻律波動起她的裙擺,好似揚起的浪花。
林見鹿回過神來。他看向舞池中盤旋的人們。他問Z:“我們要不要也加入他們?”
“你想跳舞?”Z問。
“不想,也不會。”
Z笑了。
“那就沒有那個必要了。”
屋外暖風宜人。
Z:“我們偷偷溜走吧!逃跑,逃亡怎麼都行。”
如此良夜,若是虛耗在華而不實的宴會中未免太過浪費,若是就此沉眠在虛幻缥缈的夢境裡未免太過可惜。他們一拍即合,決定出逃。他們奔向深濃的夜色。
飛奔的腳步聲打着節拍,揚起的衣擺煽動着旋律。夜風吹動櫻桃樹的枝丫,唱起悠揚的歌了,何嘗不是一段舞曲!
十二點的鐘聲即将響起,所有的喧嚣與騷動如擱置在台階上的水晶鞋,被他們抛之身後。
良夜當與良人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