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聞折不知道對方這個反應的原由,他動了一下手,對小男孩說:“行了,你已經到站了,可以把我的手松開了。”
小男孩沒有動。
這麼一直傻站在門口也不是辦法,蘇聞折就這麼牽着他的手往班裡走,但還沒走出幾步,蘇聞折就覺得這個小孩不對勁。
去小學部接蘇粥粥時這個小男孩還很高興地跟着他的步子走,現在這小孩像綁在腿上的沙袋一樣,而且越走越沉。
“啧。”蘇聞折頭疼了一下,對着曾欲休喊:“曾欲休,把我妹還我,把你弟帶走。”
被某個詞觸及的曾欲休回頭看着他,淡聲道:“我沒讓你替我去接他。”
他不說還好,一說蘇聞折就覺得他這人有點莫名其妙,不是很贊同他的說法:“你是沒讓我去,但你知道今天幾度嗎?我不管這個閑事,那他是不是要在大雨天一直等你來,從期待等到失望?”
“那也是我們的事。”曾欲休從座位上站起來,和身後的蘇聞折對視。
這一瞬間蘇聞折從那雙深棕色的眼眸中感受到了别樣的情緒。
很碎。
但也隻有一瞬間,很快曾欲休就把那抹情緒收起來,輕聲對身邊的蘇粥粥說:“你回去找你哥吃飯吧。”
小孩子對情緒變化非常敏感。
察覺出今天的钰哥哥好像不太對勁,蘇粥粥什麼也沒說,輕輕地走到蘇聞折身邊,伸手抓着他的衣角,不安地看向曾欲休。
看蘇粥粥已經回到自己手邊,他晃動了一下牽着季浩的手。
再不想撒手現在也要松開。
季浩慢慢地松開蘇聞折的手,擡頭看向他,聲音很小地說:“謝謝哥哥。”
不過他也沒有朝曾欲休的方向走,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六班的同學或多或少都在看這邊發生的事情,吃飯的同學小心翼翼地咽下嘴裡的飯,轉頭跟同伴竊竊私語。
江塘也是第一次見曾欲休外放自己的情緒,他把飯放到桌子上,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背,轉頭看向季浩說:“你還是坐在老地方吧,不過你要不要和你媽媽打個電話說今晚坐我的車回去?”
沒等季浩做出回答,曾欲休出聲道:“我等會去找老師請個假,蘇聞折說得對,我怕他有什麼不舒服的,先帶着他走了。”
說完曾欲休連東西都沒收拾,也沒有牽季浩的手,越過他就拿出手機給家裡的司機打電話。
.
砰。
聽着樓上的動靜蘇聞折和蘇粥粥都瑟縮了一下脖子。
蘇粥粥把手上這道數學題的答案寫下,看向蘇聞折問道:“哥哥,樓上的叔叔阿姨今天是吵架了嗎?”
“呃……”不能直說樓上住戶是曾欲休的蘇聞折頓了一會,幹脆就順着蘇粥粥的話說了下去,正說着又有東西掉落。
蘇聞折舒了一口氣,小區裡的隔音一般,他能明顯聽到一個小孩的叫聲還有東西掉落的聲音,甚至還能聽到女人很小的聲音,唯獨沒聽到曾欲休的聲音。
還在想等會能不能聽到曾欲休的聲音,下一秒樓上的門開了,然後被人很大力地甩了一下。
接着電梯開始上行。
蘇粥粥擔憂地看着蘇聞折問:“不會樓上叔叔或者阿姨要出門吧?”
外面的雨沒有想停下的意思,雨滴拍打着窗戶,風聲順着樓裡的縫隙嗚嗚響個不停。
按照常理來說,蘇聞折不應該管曾欲休家裡的事情,但是他都答應對方交朋友了,總不能在這種天氣看到朋友有可能被淋成落湯.雞.吧?
沒有給蘇聞折思考的時間,幾乎電梯下落到一樓時,蘇聞折就從衣櫃裡拿出一把傘和自己的雨衣,走前囑咐蘇粥粥好好看家後就帶着鑰匙下了樓。
在電梯裡套好雨衣,蘇聞折在心裡重複道。
我隻是下來看一眼。
他穿着雨衣走在小區的路上,四處張望都看不到人影,這時他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就像曾欲休上次回答他那樣,兩個人現在隻是半生半熟,他連曾欲休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很好,白擔心一次,白出來一趟。
本着出都出來了的原則,蘇聞折難得在大雨天拿着一把傘漫步,他身上的這套睡衣并不厚,雨滴低落在雨衣上的冰冷感很快就讓他抖了一下。
路過樓下的兒童玩耍區、路過小區中心的噴水池、路過圍起來的綠化帶、路過前天的小亭子,四處都看不到曾欲休的身影。
隻剩下小區裡面的自然觀賞湖了。
這是蘇聞折第一個排除掉的選項,也是最後一個區的地方。
雨實在是太冷了,蘇聞折把手縮到睡衣裡,争取少散發一些熱量,打開自然觀賞湖的鐵門,走了進去。
正想感慨好在人不在這裡時,熟悉的身影就進入了他的眼簾。
曾欲休站在岸邊的亭子裡,身上的衣服完全濕透,手機的光線打在他的臉上,雨水順着頭發淌下,他的眼眶似乎有些紅,一副狼狽又可憐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雨天影響信号,打車軟件一直沒有給他匹配到車輛,給江塘發的消息也一直在轉圈,電話打起來一直都是對方正在通話中。
他伸手把額前的頭發向後攏,周圍突然響起聲音,深棕色的眼眸擡起,看到蘇聞折帶着一把黑色的傘,眼中帶着遠處路燈的光點,正看着他。
兩個人什麼話都沒說,蘇聞折更是在對方發現自己後沒有動一步。
過了良久,蘇聞折咳了一聲,把手上的雨傘遞過去,由于在雨天被凍了一會兒,聲音有些啞:“你要學網上那些段子享受冰涼的春雨嗎?”
曾欲休沒有接過那把傘,而是看着他,聲音和雨一樣冷:“為什麼是你?”
“啊?”蘇聞折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像宣洩情緒的野獸,深棕色的眼眸滿是危險和難過,蘇聞折的手沒有收回,原本下樓的迷茫和不好意思全都抛之腦後,整個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今天哪怕他不去接季浩,曾夙本就理虧,完全會有别人去接他。
他就不會在最不舒服的時候看到那個小孩。
初來乍到時他隻是想在新環境求得一次順順利利,偏偏每次遇到他都會水逆一次,被“風筝”砸是,撞電線杆是,被球砸是,現在更是。
原本就像阿姨說的那樣,多交些朋友他或許會有好轉,但他幾乎不認識什麼人,偏偏隻有他是半生半熟,最開始想遠離他的賭約也變成了他最失敗的一步。
從知道家裡要來新人開始,足足三個半月了,明明他可以一直逃下去,偏偏在遇到蘇聞折之後,卻怎麼逃也逃不掉了。
聽他把話說完,蘇聞折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把黑色的傘被他重重摔到地上,眼中滿是戾氣,語氣也不是很友好。
“偏偏就是我又能怎麼樣,你不過隻是把最近的不順全都歸結到我身上了,我憑什麼要成為你的撒氣桶!”
蘇聞折的身體有些發抖,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被雨凍得,繼續說:“要按照你這麼說,那我也能說遇到你之後簡直就是我最倒黴的事情。”
平淡的生活偏偏就曾欲休來了,蘇粥粥這小丫頭還特别喜歡他,遇到他之後又是被書砸又是被人踩的,甚至還丢了姥姥給他的紀念。
“如果你要想三天決裂我們不該有的友情,我不介意現在就斷掉,剛好我也看你很不爽。”
那把黑色的傘安靜地躺在地上,帶它出來的人已經就着路燈的光線回去了,而要接受它的人現在站在亭子裡一動不動。
很快信号不佳的手機突然接收到了信号,一直嗡嗡個不停。
曾欲休點開手機,接起江塘的電話。
江塘在電話那邊恨不得現在就趕去他的身邊,讓他穿厚點,十分鐘之後在小區門口等着他和司機。
他很輕地“嗯”了一聲,從亭子裡走出,走進漫天雨幕。
突然腳下有什麼東西硌了他一下,接着路燈和手機微弱的光。
幾個白色和深藍色包裝的椰子糖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黑傘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