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不再炙熱,而是帶着一種溫暖的金黃色,透過高大的法國梧桐樹葉,在地面上灑下斑駁跳躍的光影,像梵高的筆觸。藝術樓前的寬大石階上,結束了一上午嚴謹枯燥的素描課的學生們,像被解放的小鳥一樣三三兩兩地湧出。空氣中混合着畫室特有的松節油、鉛筆屑以及屬于青春的幹淨氣息,偶爾夾雜着幾聲爽朗的笑語。
路遠走在最前面,背着那塊已經磨得有些發白的半舊畫闆,單肩挎着沉甸甸的工具包。他步伐不急不緩,脊背挺直,整個人散發着一種難以接近的清冷氣場,仿佛周身籠罩着一道無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自動隔絕。聶少華半個身子都快挂在他肩膀上了,嘴裡像連珠炮似地說着剛才課上某個同學如何把石膏蘋果畫成了抽象派雕塑,繪聲繪色地模仿着老師點評時的表情,引得旁邊的丁寒和吳宇,不時發出低笑聲。
這四個人,是南北畫室小有名氣的“路遠小分隊”。雖然路遠本人從未承認過這個帶着點初中生中二氣息的非正式稱呼,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一個緊密的小團體。他們專業技術紮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路遠的素描結構精準、色彩沉穩深邃,是公認的天賦型選手,也是老師們寄予厚望的重點培養對象;丁寒身材高挑挺拔,性格陽光外放,是運動場上的活躍分子,但在畫筆下卻能展現出令人驚訝的細膩情感和紮實的造型能力;吳宇則截然相反,他内向腼腆,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說話細聲細氣,但在色彩搭配和運用上有着一種近乎直覺的天賦,他對顔色的敏感度常常讓其他人驚歎;而聶少華,作為團隊的“氣氛擔當”和“八卦中心”,不僅自己畫技不俗,尤其擅長捕捉人物神态和動态的速寫,更能把枯燥的專業學習變成充滿樂趣的日常。他們性格迥異,卻總能玩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既獨立又引人注目的獨特小團體。
他們正沿着熟悉的路線,打算穿過綠意盎然的小廣場,前往學校西門外那家味道正宗、價格實惠的“老地方”面館解決午飯。這是他們多年的默契和習慣。
“那個……路遠同學!等一下!”
突然,一個帶着點急促和喘息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打破了他們之間輕松的氛圍。
路遠前進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眉頭也幾不可察地蹙了起來。這個聲音,他這幾天聽到的頻率着實有點高了,高到讓他聽到就覺得有些煩躁。他甚至不需要回頭,光憑那帶着點咋咋呼呼、又努力想顯得禮貌的語調,就知道來人是誰。
果然,一陣稍顯淩亂的腳步聲像一陣小旋風似的追了上來。蘇念思氣喘籲籲地停在他們面前,堪堪擋住了去路。她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幾縷不安分的碎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臉頰也因為奔跑而泛着健康的紅暈。手裡還緊緊攥着一個用紙袋裝着的、看起來像是剛從食堂買的、還冒着熱氣的肉包子。
“呼……呼……終于追上你們了。”蘇念思顧不上擦汗,拍了拍胸口,努力平複呼吸,然後沖着路遠他們露出一個自認為非常友善、甚至帶着點讨好的笑容,“你們這是……這是要去吃飯嗎?”
聶少華是四人中反應最快也最愛看熱鬧的那個。他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路遠,臉上立刻浮現出那種幸災樂禍的壞笑。“喲,這不是我們的‘顔料殺手’蘇同學嘛!怎麼,今天又有什麼新鮮的‘藝術碰撞’想法,這麼急着來找我們交流啊?”他特意加重了“顔料殺手”和“藝術碰撞”這幾個字眼,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經過的同學聽見,引得旁邊的丁寒也跟着低聲笑了起來,吳宇雖然沒笑,但肩膀也跟着抖了一下。
蘇念思的臉頰瞬間泛起更加明顯的紅暈,一半是因為剛才的奔跑,另一半則是被聶少華當衆調侃的羞窘。她有點惱怒地瞪了聶少華一眼,但這眼神顯然沒什麼威懾力,反而更像是受了欺負、豎起了絨毛的小貓咪。“聶少華!你别太過分了!我都道過歉了,上次的事情……路遠同學也……也接受了,對吧?”她說着,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轉向路遠,眼神裡帶着一絲忐忑的期待,希望他能替自己說句話。
路遠面無表情,既沒有點頭表示接受,也沒有搖頭表示拒絕,隻是用一種極度冷淡的語調“嗯”了一聲,算是對她“道過歉”的回應。這聲“嗯”極其敷衍,幾乎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隻是一個單音節的符号。但對于急于得到認可的蘇念思來說,似乎已經足夠了。
她立刻像得到了某種肯定和鼓勵,挺直了腰闆,重新将火力轉向聶少華:“聽見沒?路遠同學都‘嗯’了!說明他不怪我了!”然後,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什麼極其重大的決定,目光灼灼地看着路遠,以及他身邊的聶少華、丁寒和吳宇,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那個……我,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吃飯嗎?”
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凝固了。周圍的喧嚣聲似乎也遠去了。
聶少華臉上的壞笑僵住了,丁寒也收斂了笑意,臉上帶着明顯的意外,認真地打量着蘇念思。連一直低着頭、試圖減少自己存在感的吳宇都猛地擡起頭,鏡片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路遠小分隊”之所以是“小分隊”,不僅僅因為他們關系親近,更因為他們擁有一個相對封閉和穩定的社交圈子。他們有自己固定的活動路線,習慣的相處模式,很少有外人能輕易地闖入他們的世界,尤其是像蘇念思這樣,之前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的女生。這并非他們刻意排斥,而是路遠本身對不熟悉的人,特别是那些表現得過于熱情或主動接近的女生,有着一種天然的、難以逾越的距離感。而聶少華他們,也樂于維持這種自在、不被打擾的狀态。
蘇念思的這個請求,無疑是直接打破了他們之間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長期形成的常規。
路遠終于正眼看向蘇念思。他的眼神非常平靜,平靜得近乎冷漠,像是在審視一個與自己完全不相幹的、突然出現在視野裡的物體。“為什麼?”他言簡意赅地問道,沒有多餘的一個字,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啊?”蘇念思顯然沒料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開始掰着手指頭,語氣真誠得仿佛在陳述事實:“因為……因為我想跟你們做朋友啊!我覺得你們畫畫都好厲害,特别是路遠同學你!我想向你們學習!而且……”她頓了頓,聲音稍微低了一些,帶着點不加掩飾的委屈,“而且,潘磊他們……我不太想跟他們一起了。”
提到潘磊這個名字,聶少華和丁寒立刻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潘磊那夥人,在班裡也算是一股小小的“勢力”,作風比較張揚,甚至帶着點社會青年特有的吊兒郎當和混混氣息。蘇念思之前似乎一直跟他們走得比較近,尤其是潘磊,他對蘇念思的态度,隻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不一般,帶着明顯的占有欲和追求意味。現在蘇念思主動提出要“脫離”潘磊的圈子,轉而想加入他們,這其中的信息量可有點大。
路遠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地、像陳述事實一樣說道:“我們不收徒弟。吃飯的地方很小,沒有多的位置。”這拒絕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甚至可以說是不留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