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課老師布置了戶外速寫任務,主題是“校園裡的動态瞬間”。這對于路遠、聶少華這些基礎紮實、觀察敏銳的學生來說,是家常便飯,甚至是展現功力的好機會。但對于基礎相對薄弱,更習慣在畫室裡對着紋絲不動的靜物或石膏像死磕,或者對着照片臨摹的蘇念思而言,卻是個不小的挑戰。動态?瞬間?這簡直是要命!
陽光正好,金色的光芒溫柔地灑在校園的草坪和建築物上,微風吹拂着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為了更好地捕捉不同的動态,一行人分散在校園的各個角落。
路遠選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背靠着一棵老樟樹,面前是一片小籃球場,幾個男生正在揮灑汗水,激烈地打着籃球。他眼神專注,仿佛能洞察一切動态的細微之處,速寫本攤在膝蓋上,硬質的封面提供了穩定的支撐。鉛筆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線條流暢而精準,帶着一種毫不遲疑的果斷。寥寥數筆,人物跑動、跳躍、投籃的動态、肌肉的張力、光影在身體上的節奏變化,就仿佛被魔法固定在了紙上,躍然紙上。他的速度很快,每一筆都落得恰到好處,沒有絲毫多餘或猶豫的痕迹,帶着一種令人贊歎的效率和準确性。
聶少華和丁寒湊在一起,坐在人工湖邊的長椅上,對着遠處一對正在散步、動作緩慢而悠閑的老教授寫生。兩人一邊畫一邊低聲交流着,不時發出幾聲輕松的輕笑,讨論着人物的體态和構圖。聶小小則選了一個抱着厚重書本,靜靜地坐在樹蔭下看書的女生,她的畫風細膩溫柔,筆下的線條帶着一種甯靜的美感。吳宇坐在不遠處的一塊草坪上,對着一棵姿态奇特、枝幹虬結的老樹,畫得格外認真。他的臉頰上平時常見的紅暈似乎也消退了不少,整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而蘇念思,則經曆着一場堪稱“災難片”的速寫過程。
她選的目标是幾隻在草地上追逐嬉戲、時不時咕咕叫着、看起來很可愛也很無害的鴿子。理想很豐滿——她想畫出它們輕盈飛翔、悠閑踱步的姿态,畫面充滿生機。現實卻很骨感——鴿子們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完全不配合她的藝術創作。一會兒像一陣風一樣突然飛起,一會兒又悠閑地落下啄食,一會兒兩隻鴿子親昵地交頸,一會兒又突然打起架來,動作快得讓她眼花缭亂,手根本跟不上腦子的速度。
她手忙腳亂地揮舞着鉛筆,速寫本上的線條雜亂無章,像是一團被貓咪玩過的、糾纏不清的毛線團。她努力想抓住鴿子飛翔的姿态,結果畫出來的東西像個扭曲的雞毛撣子,或者某種不明飛行物;她想表現鴿子踱步的悠閑和脖子的曲線,結果筆下的小東西看起來像是崴了腳或者脖子落枕。
“哎呀!怎麼又飛了!”她懊惱地低喊。
“停一下停一下!拜托讓我畫完這個翅膀!”她對着遠去的鴿子無聲地哀求。
“這脖子怎麼扭得跟麻花似的……這腿怎麼畫成了兩根火柴棒……”她對着速寫本自言自語。
蘇念思一邊畫一邊小聲碎碎念,眉頭緊鎖,嘴巴也無意識地跟着筆尖一起用力,表情極其豐富,仿佛在與這些不聽話的鴿子進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畫了十幾分鐘,速寫本上已經留下了一堆奇形怪狀、難以辨認的“生物”,與其說是鴿子,不如說是某種抽象派的“鬼畫符”,充滿了不可名狀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感覺自己的藝術之魂正在被這些鴿子無情地摧殘。她看着自己本子上的“傑作”,又偷偷瞟了一眼不遠處氣定神閑、畫得行雲流水的路遠,心裡又羨慕又挫敗。同樣是畫動态,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人家是行走的教科書,自己是……行走的災難現場。
猶豫了半天,蘇念思還是鼓起勇氣。她抱着她的速寫本,像隻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步一步挪到了路遠身邊。她知道路遠不喜歡被人打擾,尤其是他專注畫畫的時候,但她實在太需要幫助了。
路遠正畫完一幅,準備換個角度觀察籃球場上的動态。他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那股熟悉的、帶着點松節油和某種食物混合的味道飄了過來。他眼皮都沒擡一下,隻是淡淡地問,語氣帶着一絲不耐煩:“有事?”
“那個……路遠……”蘇念思把速寫本往前遞了遞,動作小心翼翼,聲音有點小,帶着一絲怯意,“你能……幫我看看嗎?我畫的這些鴿子,好像……有點奇怪。”她用了“奇怪”這個詞,是給自己留了一點點面子。
路遠終于将視線從遠處的籃球場收回,落在了蘇念思遞過來的速寫本上。當他看到那滿紙的、堪稱“後現代主義”的“鬼畫符”時,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努力組織語言,或者是在消化眼前這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奇怪?”他重複了一遍蘇念思的話,語氣聽不出是疑問還是陳述,但帶着一種微妙的停頓,“你管這叫奇怪?”言下之意似乎是:這已經不是奇怪能形容的了。
蘇念思的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感覺自己簡直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幹脆變成一隻不會動的石膏像。“我知道畫得很爛啦……”她小聲嘟囔着,聲音低得像蚊子叫,“可是我抓不住它們的動态,它們動得太快了,我手一動腦子就亂了……”
路遠沒有立刻評價她的畫,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冷嘲熱諷。他擡起頭,看向那幾隻依舊在草地上活動、完全不知道自己給某個少女帶來了多大挫敗感的鴿子,然後又低頭看了看蘇念思本子上那些努力捕捉動态卻徹底失敗的線條。
“速寫,不是讓你複刻每一個細節,或者像拍照一樣定格瞬間。”他的聲音依舊清冷,但似乎比平時多了一點點耐心,大概是被這堆“鬼畫符”的沖擊力給震懾得不得不開口指點,又或者是因為蘇念思臉上那顯而易見的沮喪,“抓動态,首先要看整體的趨勢線和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