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然滑入深秋,帶着北方特有的爽朗與蕭瑟。校園裡的梧桐樹和銀杏樹,像是被打翻了的調色盤,潑灑出大片大片的金黃與赭紅,色彩濃烈而短暫。風一天比一天涼,吹過光秃秃的枝桠,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是大自然在低語着季節的更疊,訴說着生命的短暫與美麗。
畫室位于教學樓的一樓,窗戶總是習慣性地開着一條縫通風,帶着涼意的秋風便會乘隙而入,夾雜着室外幹爽的空氣和若有若無的落葉腐朽氣息,與室内松節油、顔料、鉛筆粉塵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專屬于藝術系秋天的獨特、複雜而又令人安心的氛圍。
學生們身上的衣服也漸漸厚實起來,畫室裡不再是短袖T恤的天下,衛衣、針織衫、薄外套成了主流。蘇念思就裹着一件寬大的米白色連帽衛衣,帽子幾乎能遮住她半張臉,讓她看起來像一隻準備冬眠的小動物,透着幾分慵懶和可愛。
“嘶……好冷啊。”這天下午,剛結束一節理論課,蘇念思一邊搓着手,哈着白氣一邊走進畫室,準備繼續她的油畫作業。一陣穿堂風吹過,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路遠比她先到,已經坐在畫架前調色了。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沖鋒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線條,顯得幹練而沉穩。聽到蘇念思的聲音,他頭也沒擡,隻是淡淡地說:“窗戶在那邊,自己關小點。”
“哦。”蘇念思聽話地跑去把窗戶關小了些,隻留下一條細縫,阻擋了大部分冷風,但那種獨特的秋天氣息依然能滲進來。她走到自己的畫架前,看着畫布上畫了一半的風景寫生,那是學校後山的一片秋景,色彩斑斓卻讓她無從下手,不禁歎了口氣,“感覺秋天的顔色好難調啊,尤其是這些落葉,看起來是黃色,又好像帶着點棕色、紅色,還有點……說不出來的複雜感覺,總是調不出那種生動、溫暖又有點滄桑的顔色。”
路遠停下手中的調色刀,目光轉向窗外。畫室外面有一小片空地,幾棵不知名的樹木落下的葉子鋪了滿地,被午後的陽光一照,呈現出斑斓而溫暖的色調,仿佛一張巨大的金色地毯。風一吹過,葉子便打着旋兒飛舞起來,像一群金色的蝴蝶在做最後的告别。
“不是調不出來,是你的眼睛還沒看到本質。”路遠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性,像一位經驗豐富的導師,“顔色是相對的,受環境光、固有色、光源色多種因素影響。你不能隻盯着一片葉子是什麼顔色,要看它在整個畫面、整個環境中的色彩關系,它旁邊的顔色是什麼,光從哪個方向來,是暖光還是冷光。”
蘇念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拿起畫筆,蘸了點顔料,嘗試着在調色闆上混合:“色彩關系……環境光……聽起來好高級,感覺我的腦子不夠用。”她一邊嘀咕,一邊笨拙地混合着顔料,調出來的顔色總是灰灰的,缺乏生氣。
路遠看她一臉苦惱的樣子,放下調色刀,走到了她旁邊。他沒有說話,隻是拿起一支幹淨的畫筆,在她的調色闆上,用幾種不同的顔色——赭石、土黃、熟褐,甚至加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紫色和綠色——快速而精準地調和了幾筆。他的動作流暢而有力量,仿佛在指揮一場色彩的交響樂。
“你看,”他指着調出來的那一小塊混合色,顔色立刻變得豐富而有層次,“落葉在陰影裡,受天空冷光影響,會偏冷,帶一點紫灰或藍灰的傾向。在陽光下,暖色會更突出,但亮部也不能隻有純粹的黃或紅,要考慮到天空冷光的影響,加一點點冷色進去,顔色才會透氣,才會有光感。”
蘇念思湊近了看,眼睛瞪得溜圓:“哇!你這麼一調,感覺真的不一樣了!這個顔色……就是那種,陽光下暖洋洋又有點透明感的落葉黃!還有這個,就是背陰處那種濕漉漉、冷飕飕的感覺!太神奇了!”她興奮地擡起頭,看向路遠,眼睛裡閃爍着崇拜的光芒,就像看到了偶像的粉絲一樣,“路遠,你好厲害啊!你簡直是色彩魔法師!”
被她這樣近距離地、毫不掩飾地注視和誇贊,路遠眼神閃爍了一下,耳根又有些微微發熱。他不太自然地移開目光,輕咳一聲,掩飾住心裡的那點波動:“多觀察,多練習,你也可以。色彩是需要多感受的。”
說完,他轉身走回自己的畫架,拿起畫筆,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畫作中,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但握着調色刀的手指,卻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尖仿佛還殘留着被她熱切目光灼傷的溫度。
蘇念思得到了指點,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立刻興緻勃勃地開始嘗試調制新的顔色,嘴裡還小聲嘀咕着:“冷色……暖色……環境光……路遠說得對,要多觀察……”她的注意力完全回到了畫布上。
畫室裡再次安靜下來,隻有筆觸落在畫布上的聲音,以及窗外風吹落葉的沙沙聲,偶爾夾雜着遠處傳來的幾聲鳥鳴。
過了一會兒,蘇念思畫得投入,動作幅度大了些,一不小心,手肘撞翻了放在旁邊小凳子上的洗筆水桶,洗筆水灑了一地,還有幾滴濺到了她的褲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