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杯??
她的第一反應是價格,小一千呢,雖說顧栩承諾會給她報銷,但如果……萬一他忘了?
覃喬在心裡搖頭,順從地點頭,“我知道了。”
顧栩的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秒,便發現了不尋常。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這表情,怎麼看都像是似乎不情不願。
但他很快想明白為什麼。
是自己欠考慮了,顧栩笑了笑,說,“等等。”随即折回辦公桌後,拉開抽屜取出黑色長款牛皮錢包。
他邊走邊從錢包裡數出十張百元鈔票,停在她面前遞過去,“拿着。”
溫和到接近溫柔的聲音,可這人笑着的時候往往最難測,覃喬見過不少次,進他辦公室做報告的人被他給‘罵’出來,他罵人不是歇斯底裡,而是用最斯文的語氣說最刻薄的話。
有次覃喬被主任派去請顧栩,她敲門聽到他還算一聲客氣的“請進”。進門就聽見他帶笑的聲音:
“努力?努力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助理腦袋埋的越來越低,“顧老師.....我”。
顧栩将手裡的文件“啪”的拍桌上,“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容忍你到今天?不是因為你聰明,你顯然不是。更不是因為你努力,努力是最不值錢的借口,純粹是因為,你至少還聽得懂人話。”
把人貶低到塵埃,助理聳動着肩膀,脖子漲得通紅,手指死死摳住文件夾邊緣,似乎不這麼做,意志就會全然崩潰。
後來覃喬聽台裡的記者說,這位助理跟了顧栩二年,是同期裡堅持最久的一個。
上周直播時提詞器突然黑屏,顧栩連睫毛都沒顫一下,靠記憶接完了整整三分鐘的政經新聞。
導播間掌聲還沒停,顧栩就當着全組人将助理熬夜準備的備用稿扔進碎紙機。
記者學着顧栩譏诮鄙薄的模樣,“把‘美聯儲加息’翻譯成‘美聯儲漲價’?你是财經記者還是菜市場大媽?”
老實說,聽完那位記者口中的顧栩,有時覃喬還蠻佩服他的,他有作為資深媒體人冷靜的專業能力,在各種‘極端’環境下可以一次次把控全局。
可佩服歸佩服,這人這人實在太過不留餘地。好像隻有把人碾碎,才能顯示出他的高明。
覃喬神思在漫遊,而在顧栩看來,小姑娘目光呆滞,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曲,還以為她不敢伸手,于是就直接将錢往她手裡塞,“拿着,讓你墊錢,傳出去别人該說我苛待實習生了。”
覃喬握住這一千元錢,抿了抿唇。
“還有件事,”顧栩将皮夾往桌上一扔,轉了個身繼續說,“這次陳嘉樹的事,你做得很好,黃台提了一嘴,說新人裡難得有會挖故事的,下周一的評稿會,你不用去跟外采了,下午2點到10樓會議室。”
評稿會向來隻有正式記者能參加,實習生通常隻能在外圍打雜。她卻因陳嘉樹的專訪,獲得了旁聽高層讨論的資格。
“真的嗎?”
顧栩見她眼睛發亮,略一點頭,“黃台點名讓你去,别遲到。”
*
然而,沒等下周一。
這周五,她剛到部門,組長過來找她,請她立即去小會議室。
事情要從昨晚說起。
打烊後,她約了陳嘉樹和張爽吃火鍋。她知道最近該和他保持距離,所以才特意選了深夜。
可就在三人走出店門時,陳嘉樹下台階一個踉跄,她下意識伸手扶住。
黑暗中閃光燈一閃,記錄了這一幕。
某門戶網站社會版頭條挂着醒目的标題:《英雄記者深夜密會,獨家報道背後有何隐情?》配圖正是她扶着陳嘉樹那一刻。
某論壇起的最高的帖子标題:#見義勇為是真是假?深度起底‘英雄’陳嘉樹#
也有人質疑這起見義勇事件是否為電視台劇本。
一夜間,輿論瞬間倒戈。
覃喬抱着資料走到會議室門口,騰出一隻手,輕敲兩下玻璃門。
聽到裡面一聲“請進”,她推門而入。
寬敞明亮的會議室,一張長方形會議桌放置在中央,分别排開十張辦公椅。很少露面的黃台長坐在朝南的主位,背對落地窗,左右兩側分别是副台長陸博和新聞部餘主任。餘主任身旁轉着鋼筆的顧栩正氣定神閑地看着她。
覃喬走至會議桌尾部,微微鞠了一躬,“台長,副台長,各位領導,我知道今天會議的目的是讨論關于我報道陳嘉樹事件的争議。我願意接受任何質詢,也會為我的工作做出解釋。”
黃台合上文件,擡頭問道,“你的報道我們都看了。現在外界質疑你假公濟私,利用職務之便為陳嘉樹宣傳店鋪。你有什麼要說的?”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入座。
覃喬坐到顧栩對面。她鎮定地打開文件夾,将三份打印出來的文件推到台長面前,“台長,這是我的采訪筆記、視頻素材清單、音頻記錄,每一份材料都清楚地證明我的報道完全基于事實,沒有任何誇大或歪曲。”
會議室裡靜的隻餘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台長仔細翻閱後,将采訪筆記傳給陸台。
“但這些并不能完全證明你沒有私心。”陸台問,“火災事件和落水事件時間跨度這麼大,你卻将它們放在一起?是不是有意在塑造陳嘉樹的形象?”
覃喬迎上陸台嚴肅審視的目光,“陸台,火災事件中的‘全額賠償’和落水事件中的‘見義勇為’,都是陳嘉樹個人品質的體現。
這兩個事件的核心主題是‘責任’和‘誠信’,這是每個人都關心的話題。我将它們有機串聯,是為了讓觀衆看到一個更立體的陳嘉樹,而不是一個片面的英雄形象。”
這些話她也有對顧栩說過,說這話時,她餘光瞥見顧栩接了台長遞過來的音頻記錄,顧栩隻翻了一頁就合上。
“現在外界質疑你在為他宣傳店鋪,你怎麼解釋?”餘主任發問。
目光緩轉到餘主任臉上,覃喬神情如舊,“我的報道中從未提及陳嘉樹的店鋪名稱或具體地址,關注重點始終放在事件本身,以及事件所反映的社會價值。如果觀衆因為我的報道而對陳嘉樹産生好感,那是因為他的行為本身值得被認可,絕非是因為我刻意引導。”
陸台屈指敲響桌面,“現在你隻需回答我們,你和陳嘉樹是不是有私交?”
覃喬身子微微一僵,過後坦言,“我和陳嘉樹确實認識,但這并不影響我的職業判斷。我的報道完全基于事實,沒有任何個人情感的幹擾。如果因為認識采訪對象就要回避,那我們的新聞工作将寸步——”
陸台再次敲敲桌,打斷,“既然有私交,當時為什麼沒有主動告知?你雖然是實習生,但也應該清楚回避原則,現在事件發酵成這樣,你讓台裡怎麼相信你的職業操守?”
“我.......”
覃喬抱着一絲希望看向一直未說話的顧栩。
她明明向他報備過,這人此刻卻作壁上觀。
顧栩擱下鋼筆,看向台長,“陳嘉樹的采訪是我派覃喬去的,她跟我提過,兩人是朋友。”
随後,他轉眸,探究的目光定格在她臉上,“陳嘉樹見義勇為的事件本身也經得起推敲。但問題在于……你的報道雖然基于事實,但無法完全排除外界對你與陳嘉樹之間是否存在非職業往來的質疑。”
在座的都明白顧栩的潛台詞:報道無誤,但怎麼證明你沒有私心。
覃喬不僅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更看清了他急于撇清的意圖。當初派她采訪暗指,“你倆熟更好溝通”,現在倒成了她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