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際。小院孤寂荒涼,風沙卷起落葉,空氣中夾雜着濃郁的血腥味。
刀劍交錯着散落一地,血迹斑斑,數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周圍。
盛無名靠坐在院子裡的枯井旁,名刀“無痕”已經斷成兩截,刀刃上沾滿了血污,直直地紮在磚縫中。
他呼吸急促,每一次喘息都無比的沉重,身上十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身下的青磚染成了暗紅,整個人都坐在血泊之中。
盛無名眼神依舊冷厲,他死死地盯着院子裡交錯而立的幾道身影。
他們高矮不一,男女老少皆有,有的一身錦衣華服,有的身着粗布麻衣,還有身姿袅袅的妙齡女子,以及年過半百的垂暮老者。
他們無一例外,都将自己的真容隐藏在各式面具之下,仿佛遮住容貌,就能掩蓋住他們的惡行和滿手的血腥。
其中一個藍色華服的男人廣袖翻飛,聲音渾厚,仿佛在好心勸誡自己不識好歹的好友。
“盛老弟,你又何必如此固執?”他道:“隻要你交出玄冰卷,我便保證讓你安全離去,不僅如此,還會請沈回春為你療傷,保你父女二人錦衣玉食的過完下半輩子,你看如何?”
“不如何。”盛無名冷笑一聲:“玄冰卷非無主之物,爾等皆為名門正派之人,竟也同那百鬼邪教一般,想要殺人奪寶,行此卑劣之事,也不怕人恥笑?”
“恥笑?若是玄冰卷在手,誰又會去在意他人看法?若有忤逆之輩,盡數殺之便是。”藍衫男人輕描淡寫的威脅道:“盛老弟,我等耐心有限,沒工夫陪你繼續耗下去,你若是死活不肯開口,那我們隻能從侄女那兒下手了。”
盛無名喉間腥澀,咬着牙将嘴裡的血沫咽了下去,冷硬的話幾乎是從齒縫裡溢出:“玄冰卷早就被我毀了,我女兒的蹤迹你們也絕不可能找得到,我勸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藍衣男人的寬大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隻覺盛無名所說玄冰卷已毀這話可笑至極,此等寶藏,得之便是人上人,無人會輕易舍棄。
他輕擡下巴,側身望向周身其餘幾人,朗聲笑道:“諸位看看,盛老弟連句像樣的謊都不會撒,他說玄冰卷已毀,你們可信?”
“他拿我們當三歲小孩哄騙呢?”
“不信,妹子,你信嗎?”
“姓盛的骨頭太硬,嘴更硬,我們怕是在他這兒挖不出玄冰卷的下落了。老哥,别跟他廢話了,直接将他了結算了,那盛玲珑年紀尚輕,從她那兒下手,我就不信連她的嘴也撬不開。”
聞言,藍衣男人裝模作樣地長歎了一口氣,他轉回身撫着金色面具下方露出的少許胡須,略有些為難道:“盛老弟,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半炷香之後,你若是還不肯開口,那就休怪我等手下無情了。”
狂風卷着院内落葉翻飛,地上濃郁的血腥味充斥着這一方天地,腥臭得令人作嘔。
早在盛無名第一時間察覺逼近的殺氣和諸多高手渾厚可怖的内力時,他便封住了睡夢中的盛玲珑全身的穴道,将她藏于院中枯井之下,準備以一己之力抵抗來者不善的人。
盛玲珑在“無痕”刀斷裂之時猛然清醒,玄鐵落地聲驚得她渾身血液似乎都被凍住了,她想沖上去與那幫人拼命,卻因穴道被點而動彈不得,她說不出話,沖不破穴道,隻能絕望崩潰地躺在地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
“噗呲——”
一道兵器刺破血肉的聲音在黑暗的枯井下宛若平地驚雷般炸響,接着是那道渾厚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敬酒不吃,吃罰酒。”
風聲漸止,外面逐漸歸于平靜。
.
她的殺父仇人之一,竟然是虞清至的父親。
盛玲珑意識到這一點後,整個人如墜冰窟,臉上血色在一瞬間消失了個幹淨,渾身力氣似被抽空,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無比,僵硬地呆立在原地。
她的五官幾近扭曲,慘白如紙的臉陰沉可怖,宛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她想推門而入,将虞達明的脖子擰斷,用無虞把他的心肝脾肺腎全挖出來,想将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讓他給父親償命。
恨意洶湧,幾乎吞噬理智。
然而一陣冷風吹過,她驟然清醒了幾分。
若是一年前,以她的武功想要殺虞達明簡直是易如反掌。
可如今她功力尚未恢複完全,貿然出手,不過是去白白送死,即便她拼了這條性命與虞達明同歸于盡,但是其他人呢?其他仇人豈不是會逍遙自在的活着,還有誰會去為父親報仇?
兇手并非虞達明一人,他隻是其中一個。
那天小院裡的每一道聲音,她都刻骨銘心,至死難忘。
盛玲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書房的,她回到卧房時已近醜時末,她不能在别院繼續待下去了,她的蹤迹已經暴露,虞達明等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而虞清至……
她面色森寒,隻覺自己荒唐可笑,她竟跟仇人之子耳鬓厮磨,郎情妾意,這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父親?
她幾乎未多加猶疑,當即便做了決斷。
虞達明已知曉她躲在這别院裡,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麻煩便會接踵而至,她目前無力反擊。
趁着夜色正濃,盛玲珑輕手輕腳地推開卧房門,四下查看一番後,确認無任何異樣,便沿着小徑,七拐八繞地離開了月織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