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盛玲珑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八乾山北面的平陽城。
平陽是個頗大的城,此刻籠罩在夕陽餘晖中,街上人聲鼎沸,各色江湖人士和和南來北往的商賈衆多。
人多眼雜,為了避免麻煩,進城後盛玲珑随手将換洗衣裳裙擺處的布料撕下來了一大塊遮在臉上,那月白色的衣料上本就繡着精美的竹紋,遮在臉上也無不妥之處,反而像是精心裁制的面紗,襯得她眉眼愈發清冷。
趕了一天的路,中午和晚上就墊了大餅,此時已饑腸辘辘,她特意找了個生意看起來不怎麼好的客棧落腳。
客棧外挂着面褪了色的旗子,随風飄揚。
大堂極為寬敞,光是桌椅就擺了十幾張,但堂中就隻有兩個年輕人在說說笑笑的吃飯喝酒,掌櫃的年輕貌美,俯在櫃上一手支着側臉,一手撥弄着算盤,時不時地打個哈欠,看起來心不在焉。跑堂的小二縮在窗戶旁邊的角落裡曬太陽,兩個八九歲歲左右的孩童在一側的空地上追逐跑來跑去的貓。
盛玲珑邁過門檻進入大堂,正在嬉鬧的女童收勢不及,直接撞進了她懷裡。
“漂亮姐姐恕罪,我不是有意的。”女童從地上爬起來,仰面擡起小鹿般澄澈的圓眼睛脆生生道。
掌櫃的放下算盤,柳葉眉一豎,便呵斥道:“小蹄子,讓你們兩個去後院玩你們偏要在大堂裡亂竄,沖撞了客人你可擔待的起?”
說罷,她又忙不疊地彎起了一雙上挑眼賠禮:“這位客官真是對不住啊,您沒事兒吧?”
“不礙事。”盛玲珑摸了一把女童的發髻,擺擺手道:“要間清靜的上房,再備些熱水和飯食,晚些一起送到房間。”
“好嘞,客官您樓上請。”掌櫃的喊了一嗓子,無人注意的角落裡爬起來一個歇息的小二,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小跑着過來領盛玲珑上樓。
樓梯年歲久遠,踩上去吱呀吱呀地響。
二樓房間盡頭,盛玲珑浸在熱氣氤氲的浴桶裡,長發用一根祥雲玉簪松松挽起,有幾縷垂在了肩頭。水珠順着脖頸滑落,沒入水面,帶走了一身的疲憊。
她的手肘随意地搭在浴桶邊緣,輕支着臉,眼簾低垂。
她隻要一靜下心來,耳畔便會萦繞着幾道不同的聲音,反反複複,似是要深深地種在她的腦子裡。
“阿煦,不要為我報仇,你要好好活着,我這就去陪你娘了。”
“交出玄冰卷……請沈回春為你療傷,保你父女二人錦衣玉食的過完下半輩子。盛老弟,你看如何?”
“清至,我是你爹,你要想辦法哄騙她交出玄冰卷……”
“昨夜我沒喝醉,句句真心。阿煦,我心悅于你。”
“阿煦,望你所願皆成真。”
“玄冰卷萬不可練至第九重,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暴斃而亡。阿煦,你可記住了?”
盛玲珑睜開眼皮,父親反複叮囑過的話在她耳邊倏地炸響,她霍然起身,邁出浴桶後抓起外衫随手披上,盤膝坐在床榻之上,摒去雜亂無章的聲音,凝神靜氣,閉上眼睛緩緩吐息。
玄冰卷上镌刻着的金色小字似是有了生命般,逐一脫離開竹簡,紛紛飄在空中,在她周身急速飛舞環繞着。
盛玲珑調動起真氣,真氣像是一條藍色遊龍,在她體内流淌,渾身經脈似是被洗滌過一般,冰涼,舒爽,通暢。
玄冰卷一共九重,越往後越難。她父親當年隻習至第五重便難以更進一層,後面才知玄冰卷乃至陰至寒功法,與他自小所習的雲中刀法相克,繼續修煉下去也很難突破,除非二者摒棄其一。
而她目前已練至第二重,臨近突破,卻毫無動靜。
盛玲珑調息打坐至子時,便躺下歇息了。
燭火已經熄滅,盛玲珑攤開掌心,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凝視着手心因經年累月練劍而磨出的薄繭。
她想起了當年小院裡的幾個面具人,以及聯手對付她的名門正派之人和百鬼教。
無夢劍訣需得從頭練起,玄冰卷起碼也要練至五重以上,這樣當她再遇到以一敵多的場面時,方才有勝算。
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是十天半月,一年半載便能成的。
盛玲珑枕着胳膊,看着上方的床梁,不知不覺間又想起了年前時給聞人浪的承諾。
三年後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她默默地估算着時日,在不出任何意外的情況下,三年的時間應該能完成個七八成。
那時與聞人浪一戰自然是不在話下。
不過那是之後的事了,今晚先需休養好了才行,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别的事日後再說。
況且……
虞清至怕是一大早就發現她卷東西跑了,此時應正氣急敗壞到處找她呢,浪費一年的時間,卻沒有成功從她手中哄騙出玄冰卷來,沒有完成他爹的任務,回去也不好交差。
而她昨日騎着一匹市場買的雜交馬,就算是不停歇地跑了一天,其實也沒跑出多遠,以平安城離八乾山的距離,騎上匹良駒,怕是最多半天就能往返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