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宴會廳方向傳來笙箫聲,其中夾雜着女子咿咿呀呀的唱曲兒聲。
盛玲珑合上眼睛倚着假山,聆聽片刻,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便往宴會廳方向靠去,她悄然走近後并未入座在徐清至身旁給她留的位置上,而是在一旁尋了處隐蔽的假山掩住身形,透過嶙峋的石隙,冷眼審視着廳内坐着的兩排人。
主廳内燈火通明,兩排席位井然有序地擺放。被安排在主廳的人不多,除衛荀妻女外,其他大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八大門派的掌門隻來了一個金麟宗的謝扶搖,太陰宗是聞人浪代表叔父聞人曦山前來賀壽,四方堂的高承歌代兄端坐其間,還有流雲宮大弟子白依然,餘者多是與衛荀年歲相仿,已然半隐退的老前輩了。
但在高承歌身側,坐着個無端讓她覺得危險的男人。
那人生了一雙狹長的狐狸眼,容貌豔麗妖異,眼波流轉間盡是風流意味。一身紅衣華麗的像是婚服,他渾身沒有骨頭似的斜倚在檀木椅中,衣襟半敞,露出一截蒼白的肌膚,鎖骨嶙峋,極為明顯。他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酒杯,薄唇勾着一抹弧度,唇色殷紅的仿佛剛剛飲過血一般。
明明容貌驚人姿态慵懶,卻徒生了股令人不适的邪氣。
盛玲珑眉心輕蹙,她雖不知此人是誰,但直覺他絕不是個一般角色,如非必要,還是莫要扯上關系。
她重新将目光放到今晚的目标身上——柳劍純赫然撐着一副病骨支離的軀體,臉色青白,強打着精神坐在一側席位上。衛棠心疼他,低聲勸說他早些離席無果後,便悄悄将他面前的酒杯撤了,換上一杯熱茶來。
見狀,柳劍純側着身子掩唇輕語,病殃殃的臉上浮現一抹無奈卻甜蜜的笑來。
盛玲珑有些疑惑,方才回廊處看見柳劍純的背影,那身姿矯健的并不像是重病到需要卧床的樣子。
她手指輕撫下颌,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廳内。
酒過三巡,衆人紛紛起身敬酒。流雲宮大師姐白依然執着酒杯,道:“衛前輩德高望重,晚輩代家師敬您一杯,願前輩身體康健,福壽綿長。”
徐清至拂袖起身,抱拳一禮,握着酒杯嗓音沉靜:“祝伯父松柏長青,鶴壽延年。”
衛荀撫着胡須笑着點頭,舉杯一飲而盡。
高承歌眸中隐有敬慕,他恭敬道:“衛前輩雖已隐退,但江湖人無不敬仰前輩風采,今日有幸得見您老尊顔,實乃三生有幸。晚輩代家兄敬您,笑傲紅塵,豪情不減當年!”
接着,聞人浪抱拳朗聲道:“衛前輩當年雙刀震江湖,豪氣幹雲,何等意氣!晚輩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盡顯豪邁之色。
“好好好!”衛荀雙頰酡紅,不禁撫掌大笑,似是憶起了當年的快意江湖。
衛荀故友壺山克舉杯歎道:“老衛啊,當年你我并肩闖蕩,如今你倒是先享上清福了,老哥我敬你,祝你以後天天舒心,夜夜安眠。”
另一人亦笑道:“衛兄風采不減當年,實在令人羨慕。”
......
灰袍老者眯眼笑道:“衛荀啊,你這老家夥,隐退後可比我們這些還在江湖裡打滾讨生活的老東西還要活得滋潤!今日你五十大壽,老夫别無他求,隻希望我們情誼長存。”
衛荀朗聲大笑,舉杯與其隔空相碰:“有諸位相伴,此生無憾!”
盛玲珑側身靠着假山,有些心煩,柳劍純怎麼說也是今日壽星的親女婿,怎的到現在還不給衛荀敬酒?
正當她等得心急,面上隐隐露出郁色時。衛荀獨女衛棠盈盈起身,纖白玉手捧着茶盞,她深深一拜,眸中含笑,嗓音卻隐有哽咽:“父親,女兒出嫁後不能常伴您身側,是女兒不孝。往後女兒定當時常侍奉您膝前,才不負您多年養育之恩。這一杯酒,願父親長命百歲,歲歲安康。”
盛玲珑唇角提起,微微一哂,眸中有幾分譏诮。
柳劍純這上門女婿當得也算是獨一份兒了,分明是入贅之身,卻能哄得衛棠離開父母與他在外同住,真是占盡了便宜。
此時,席間傳來幾聲壓抑的輕咳,盛玲珑眸光一凝,側目望去,隻見柳劍純強撐病體,他面色蒼白到有些發灰,身形消瘦如枯竹,聲音雖弱,卻字字清晰。
“嶽父大人,小婿慚愧,纏綿病榻多時未能盡孝,反累嶽父挂念。這一杯敬您,敬您不嫌小婿病弱,仍将掌上明珠托付。小婿雖無大才,但定會以餘生來護棠兒周全,更祝嶽父福壽康甯,日月同輝。”
他仰首飲盡,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血色,辛辣酒液滑過喉頭,刺激的他眼睛微微有些濕潤。
燭光搖曳間,廳内衆人歡聲笑語,舉杯共飲。
他的聲音與當年小院裡,其中一個戴面具的男人相重合,甚至于五年過去,聲音沒有絲毫變化。
“不愧是‘雲中刀客’盛無名啊,命真硬,竟然還有握刀的力氣。罷了,讓晚輩送您最後一程吧。”
“噗呲——”
柳劍純……
盛玲珑扶着假山,目眦欲裂,幾乎要将牙齒咬碎,她極力地平複着心情,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然落座的柳劍純,強行壓制住了内心想要沖進廳裡一掌把他打死的暴戾欲望。
不能沖動,不能。
從他嘴裡問出其他仇人的線索之後,再将他千刀萬剮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