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常粗喘着氣,感覺寒意稍退,身體沒有先前那麼僵硬了,便用盡全力猛地推開壓在他身上的白無常屍身,頭也不回地朝林外逃去。
豔鬼狼狽地靠着樹幹驚呼一聲:“無常大人!”
黑無常倉皇遠去的背影沒有絲毫遲疑。
豔鬼咬了咬唇,轉而望向盛玲珑,放軟了聲音求饒道:“盛姑娘,妾身也是奉命行事,求您高擡貴手,饒了妾身這條賤命吧,妾身什麼都願意為您做。”
說話間,那股甜膩香氣又濃了幾分,盛玲珑眉心微蹙,下意識地用手掩住鼻子。
而就在這時,地面忽然炸開,一直看不見身影的“餓死鬼”桃尚宏從她身後破土而出,他踏至地面,雙臂各自纏繞着黑色毒蛇,蛇信猩紅,一條隻取她咽喉,一條欲纏她頸項。
那不過是瞬息之間,讓人防不勝防。
“找死。”盛玲珑頭也不回,反手一劍貫穿餓死鬼的腰腹,一劍拔出,餓死鬼轟然倒地之時,兩條毒蛇已被她精準掐住七寸,蛇身痛苦扭曲幾下,最終軟軟垂下。
豔鬼深知自己斤兩,見狀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鑽進茂密的灌木叢中,雖然她動作因着先前的寒氣略顯僵硬,但行迹還算隐蔽。
最重要的是,盛玲珑根本連看都未看她一樣,而是徑直走向被釘在樹上的柳劍純。
盛玲珑手掌覆上他腹部那把鑲了寶石的短刀刀柄,握緊之後猛然拔出。
柳劍純慘叫一聲後順着樹幹滑坐在地,他脊背靠着樹,仰頭望着盛玲珑,染血的手掌死死地捂着腹部那道觸目驚心,瘋狂往外湧出鮮血的傷口,卻仍扯出個笑,氣喘籲籲道:“是我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風。”
盛玲珑站在他面前,劍尖抵住他的喉嚨,垂眸俯視着他,冷聲問:“另外五個人是誰?”
柳劍純咳着血笑:“盛姑娘本領通天,自己去查便是,何必非要從我嘴裡問出個一二三來。”
盛玲珑毫無溫度的再次重複:“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除了你和虞達明之外,另外五人是誰?”
柳劍純笑着露出沾血的牙齒:“你且慢慢去尋仇,尋到老,尋到死。我是不會告訴你半分關于那些人的消息的。”
他停頓了一下,道:“我人就在這裡,要殺要剮随你的便。”
“好啊。”
劍光閃過,鮮血噴濺了些在盛玲珑的裙擺。
柳劍純雙手捂着自己的喉嚨,指縫間汩汩湧出的血很快便将精赤的胸膛染得血紅。
他眼前的景物逐漸開始模糊,恍惚間,過往的記憶如走馬燈般閃現。
——漆黑幽暗的地牢中,幼年時期的阿冬跪在地上,捧着冷硬的饅頭狼吞虎咽地吃掉。
鐵栅欄外走近兩道黑白身影,頭上皆戴着高帽,一邊是“一生見财”,一邊是“天下太平”。
阿冬抹幹淨嘴角殘留的饅頭渣,說:“無常大人,阿冬已經知錯了,請再給阿冬一次機會吧,阿冬不會再讓您失望了。”
——青樓某間房中,畫皮鬼執着螺子黛,仔細的給體型瘦小的阿冬描眉畫眼,上了腮紅和口脂之後,他看起來就是一個清秀的姑娘家了。
畫皮鬼說:“阿冬,你此次去金麟宗,務必要小心為上,那姓湯的可不是個好東西!”
阿冬寬慰說:“他不是好東西,我更不是個好東西!怕甚?”
——峽谷瀑布邊的鵝卵石上,阿冬穿着樸素,瞪圓了一雙黑亮的眼睛看着河裡洗澡的柳劍純,他大為震驚問:“你是何人?怎會同我長得一模一樣?”
柳劍純驚駭之下便立刻明白了,想必此人就是在嬰孩時期就被父親送走的可憐胞弟了。
他在臨時居所與阿冬一番交換近況,熱淚盈眶之下,喝了一杯阿冬敬的茶,失力倒地之時,胸口被猛地插上一把彎刀。
阿冬雙手覆蓋上他的眼睛,輕聲說:“從今天起,我就是柳劍純了。”
——大婚之日,洞房之中紅燭高照。阿冬挑開新娘子的紅蓋頭,露出了一張粉面桃腮。
衛棠含羞帶怯,柔柔地喚上一聲:“夫君。”
阿冬心猿意馬之時,又嫉恨憑什麼柳劍純能有這麼好的運氣,明明人品卑劣,卻有美嬌娘對他癡心不已。
“我不能讓我腹中的孩兒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
衛棠哭泣的聲音在腦海中猛然炸響,阿冬眼睛有些濕潤,眼皮逐漸沉重起來,直至眼前一片漆黑,耳邊歸于甯靜。
盛玲珑轉身之時,順勢踢開了一旁堆積的雜草,露出一塊斑駁的石碑,上面刻着的“仰樸縣”三字依稀可辨。
她想起柳劍純不久前胸有成竹地說自己命不絕寒山郡,不由得嗤笑了一聲:“算得真準。”
夜風掠過林間,帶起濃郁厚重的血腥氣。
盛玲珑拭去劍上血痕,身影漸漸隐入林間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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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郡。
天光大亮,集市上攤販吆喝聲漸起,唯有衛宅内一片沉寂。經過一夜折騰,留宿的賓客大清早便紛紛告辭了,隻餘下壓抑的氣氛籠罩着整個宅院。
衛荀天未亮就命人請來了大夫,給昏睡中的衛棠把脈之後,确認是滑脈,她确确實實已經有了身孕。
衛夫人滿臉愁容地坐在床邊,見衛棠醒來,她紅着眼眶,輕撫女兒纏滿了繃帶的手掌,哽咽道:“傻孩子,你怎能徒手去接劍?若是再偏上半分,你這雙手便要廢了。”
她端起一旁小案上的落胎藥,遞到衛棠唇邊,柔聲道:“乖兒,快些把藥喝了,這樣傷口才好得快,日後啊……也不耽誤你撫琴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