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艾意家出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黎珂坐在車上擡手看了看表，轉頭對着一旁的艾意說道：“快到晚飯點了，咱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嗯。”艾意點了點頭
黎珂十分駕輕就熟的東拐西拐的就開到了平民區的夜市。
車子靈巧地穿過狹窄的巷道，黎珂的手腕一轉，方向盤打了個漂亮的半圈。“以前這地方可熱鬧了，我爸那輛老路虎得在三個街區外才找得到位置。”他說着腳下的作戰靴在油門上輕輕一點，悍馬穩穩停進最後一個車位。
夜市的人流比記憶裡稀疏許多，但是也還是充滿了煙火氣息。
黎珂推着艾意走在夜市步行街上，他看着旁邊的燒烤攤，糾結了一會兒，但還是對着艾意小心翼翼的問：“你現在可以聞到味道嗎？”
艾意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個非常淺的笑容說道：“當然可以，畢竟嗅覺是有判定功能的，阿爾法公司還是保留了這個設定。”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努力捕捉周圍的香氣，然後微微眯起了眼睛，帶着一絲無奈繼續說道：“可惜味覺功能被剝奪了，就像看着代碼卻不能執行，很無聊的懲罰機制。”
黎珂笑着摸了摸艾意的頭：“等端了阿爾法老巢，老子親自給你裝套最頂級的味覺感應系統！”
“好啊，希望這一天能快點來。”
兩個人在夜市上，無疑吸引了周圍路人的視線。
黎珂以他優越的身高和桀骜不馴的氣質，走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顯眼。
而坐在輪椅上的艾意，即便是放在曾經那些可以随意定制長相的仿真人中，他的美貌也是數一數二。
原本就白皙的皮膚，在白色高領毛衣的映襯下，更是顯得蒼白而透亮，路邊攤支起的暖黃色小燈，将他的五官映照得格外精緻。
周圍好幾個女學生一臉興奮的竊竊私語，然後拿出手機偷偷對着兩人拍照。
“磕死我了，這兩人好配啊。”
“卧槽！白衣服那個好漂亮，像隻布偶貓！我宣布他是我老婆！”
“快快快跟上去，多拍幾張，哎呀！你怎麼沒關閃光燈！！”
黎珂本來想上去讓女學生們删了照片，艾意無所謂的搖搖頭：“随她們吧。”
最後黎珂選了一家大排檔，點了幾個艾意喜歡的川菜，然後眼睛東看西看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對他說：“喝點什麼？”
“橙汁。”艾意頭也不擡，正用紙巾擦拭着餐具。
黎珂已經大步走向冰櫃：“行，那我去拿幾瓶啤酒。”
“你指望一個下半身沒知覺的人開車回去嗎？”
“叫個代駕不就得了。”黎珂拎着酒瓶回來，用虎牙咬開瓶蓋：“從你出事之後再也沒喝過了！”
“爽！”黎珂仰頭喝了兩口啤酒，他看着用手撐着臉的艾意：“你說你怎麼喜歡喝橙汁這種酸不拉唧的東西啊？”
艾意拿起杯子，慢條斯理地含住吸管，吸了一大口在嘴巴裡，瞬間鼻腔裡傳來一股清新的橙子味：“因為可以補充維生素C，倒是你為什麼喜歡喝一類緻癌物，酒精這個東西的代謝産物乙醛會直接損傷DNA鍊，導緻...”
“停停停！艾教授，出來吃飯就别給我上課了。”
艾意眼睛微微眯起，繼續用平穩的學術腔調說道：“導緻激素水平降低，也就是陽...”他的聲音突然卡住，因為黎珂此時正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他因為含着吸管而鼓起的臉頰。
“教授！你喝橙汁的樣子像隻倉鼠。”黎珂壞笑着又戳了一下。
“無聊。”艾意面無表情地拍開他的手，卻在低頭時無意識地鼓起臉頰又吸了一口橙汁。
黎珂此時覺得眼前有人味兒的艾意特别可愛，他單手托腮，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啤酒瓶：“哎，那你之前就真的一滴酒都沒沾過？”
艾意正在用吸管攪動橙汁裡的果肉，聞言擡起頭：“沒有。”
“騙人的吧！你們研究所那些老色批，看到你這麼...”他的目光掃過艾意被橙汁潤濕的唇瓣，似乎在找确切的形容詞：“嗯……有姿色的年輕小教授，能忍住不灌你酒？多多少少都有喝點吧？！”
“不喝，每次我都說我感冒吃了頭孢氨苄。”
“操！”黎珂拍桌大笑，“這都行？你總不能次次都感冒吧。”
艾意搖了搖頭：“沒人信又怎麼樣？也沒人敢真的去驗證，誰會為了讓别人喝酒背上有幾率緻人死亡的罪呢，能進科研所的人都不是傻子。”他說完指了指黎珂桌子上的啤酒：“給我倒一杯吧。”。
“诶？剛才誰說這是一類緻癌物來着？”黎珂雖然話是這麼說着但是手上卻已經聽話地開始倒酒。
艾意接過酒杯：“隻有人體才需要規避風險，現在的我可以承受任何實驗變量。”
黎珂聽到這話覺得心裡不是個滋味兒，他突然搶回已經靠近艾意唇邊的酒杯然後仰頭一飲而盡：“得了，你還是乖乖喝你的橙汁吧。”
然後轉身對老闆喊道：“再來紮鮮榨的橙汁！加冰！”
“好嘞！”老闆娘洪亮的嗓音穿透嘈雜的人聲，她利落地将一道道冒着熱氣的菜肴擺上桌。
艾意看着滿桌的麻婆豆腐、醋溜白菜、魚香肉絲、夫妻肺片、酸菜魚、火爆腰花……有些無奈地看了看黎珂：“以成年人平均胃容量1500毫升來算，你确定咱們能吃下這麼多嗎？”
黎珂笑着看着艾意，眼中閃爍着幸福的光芒：“我早就想帶你來吃這家了！結果你比明星都還大腕兒呢！怎麼約都約不出來！每次隻有錦年陪我來，那會兒我就在想，要是能讓你也嘗嘗該多好。”
說着，他夾起魚身上那塊最細嫩的肉，輕輕放在艾意的碗裡：“來，試試這個酸菜魚，魚肉特别嫩！”
艾意看着碗裡白嫩如玉的魚片，上面還挂着幾滴晶瑩的湯汁，散發着誘人的酸香，拿着筷子半天沒有動。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黎珂那充滿期待的表情，嘴唇微動，似乎有話想要說，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他頓了一下隻是默默地将魚肉放進嘴裡，細細地咀嚼着。
暖黃的燈光下，黎珂正眉飛色舞地用筷子尖點着那盤夫妻肺片：“這家用的牛心片特别薄，你瞧這紋路...”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眼底盛着難得一見的明亮光彩，啤酒瓶在他手邊已經空了三四個，小麥色的脖頸泛着微醺的紅暈。
艾意安靜地咀嚼着嘴裡的白菜幫子，耳尖微微動了動——隔壁桌三個中年男人的劃拳聲已經突破了85分貝，其中夾雜着粗俗的笑罵。
他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蹙，這個一閃而過的細微表情卻被黎珂敏銳地捕捉。
“嫌吵？”黎珂突然壓低聲音，帶着酒氣的呼吸拂過艾意耳畔，他指了指自己還剩半杯的啤酒：“大排檔就是這樣什麼三教九流都有，我把這杯喝完咱們就走。”
艾意搖了搖頭，筷子尖在醋溜白菜上輕輕點了點：“進食期間你說了三十七分十四秒的話，但是隻吃了三口菜，蔬菜纖維攝入量嚴重不足。”
黎珂聽完突然咧開嘴笑起來：“艾教授這是在關心我？”
艾意面無表情地夾起一簇白菜，放在黎珂碗裡，“隻是陳述事實。”他的聲音很輕，卻在黎珂伸手時不着痕迹地把醋瓶往對方那邊推了推——那是黎珂最愛加的山西老陳醋。
“啪——”
突然從店裡面傳來幾聲啤酒瓶倒地的聲響。
隻見兩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已經喝的有點踉跄，兩人互相攙扶着走近到黎珂和艾意的這一桌。
其中一個穿着米白色羽絨服的女孩直勾勾的看着艾意的臉，她突然俯身按住艾意的輪椅扶手，過濃的香奈兒coco混着酒精味撲面而來，精心燙卷的發梢掃過艾意的手背，“小哥哥...我叫小玲，她是我朋友花花。”
“hello呀帥哥～”旁邊一個挑染着亞麻色的女孩朝着艾意招了招手。
小玲繼續說道：“我感覺你長得挺帥的，認識一下，加個微信呗～”不等艾意回答，另一隻手已經自作主張地點開了微信二維碼，手機殼上的“求暴富”三個字在燈光下格外刺眼。
艾意眼皮子都不想擡一下，直接回答道：“不。”
“哎呀别這麼冷淡嘛！”花花突然擠到桌前，穿着堆堆襪的ugg雪地靴直接就踩到了黎珂的腳上。
“喂！小丫頭片子，我這鞋一萬一雙的啊！你注意點！！”
花花白了黎珂一眼，然後自顧自舉起手機，将屏幕對着艾意的側臉：“你看你看，我姐妹可是我們學校的系花呢，抖音都有5000多粉絲，追她的人能從這裡排到巴——”
“北京到巴黎的直線距離是8200公裡。”艾意突然打斷，用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按照成年男子平均體型計算，需要約16400000人才能排滿這個距離。”他擡眼，灰藍色的瞳孔裡映出女孩僵住的笑容，“這個數字是貴校總人數的547倍。”
一旁的黎珂噗嗤笑出聲。
“加個嘛，就當交個朋友？”小玲不死心地往前湊了湊。
“我朋友長得又漂亮，性格又好，先加上處處呗，反正你們男孩也不吃虧。”
艾意充耳不聞，一句話再也沒說，繼續低頭吃着菜。
黎珂笑了下，這是他慣用的拒絕人的态度，那會兒在科研所追求艾意的狂蜂浪蝶幾乎全都被他當透明人無視掉了，隻有自己死皮賴臉，死纏爛打的追求到了，他想到這裡擡眼看了一下兩個小姑娘期待的神情，内心不由的冒出一陣壞心思，他突然很想看看，這個能把拒絕兩個字刻在腦門上的人，面對兩小女孩兒會有什麼新招數。
“小哥哥~給個嘛~給個嘛~”小玲晃着艾意的手臂，聲音裡滿是撒嬌。
花花瞥了一眼滿臉吃瓜表情的黎珂翻了個白眼，然後不耐煩地直接用手指戳了戳黎珂的肩膀：“喂，旁邊這個大叔！别裝聾啊！把你朋友微信推過來會死嗎？”
“大...叔？”黎珂的額角暴起一根青筋，他猛地拉開外套的拉鍊，露出裡面緊身的黑色羊毛衫，結實的胸肌線條若隐若現：“哇靠！你這小丫頭片子！老子今年才二十六！特聯隊現役！哪隻眼睛看到我像大叔了？！”
艾意斜眼看了黎珂的腹肌一眼，然後慢條斯理的放下筷子：“結賬，回家。”
黎珂眯起眼突然惡劣地笑了，他單手撐在艾意椅背上，另一隻手揉了揉他的頭：“聽到沒？回家～我可是——家、屬！”
小玲叉着腰上下打量了一下黎珂，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大舅還是老表啊？”
“你！！”黎珂實在是被怼的沒了脾氣，他看了一眼艾意似乎想要尋求安慰。
艾意表示不想理這群幼稚的人，他操縱輪椅利落地轉了個向：“這我男朋友，好了，男朋友去結賬。”
黎珂瞬間支棱起來！他挑眉看向兩個傻眼的女孩，嘴角咧到耳根。
他像趕小雞似的輕輕推着她們的肩膀回到裡面的座位，“别這幅表情嘛，這頓哥請你們了，哈哈哈哈。”他一邊說着一邊掏出錢包走到櫃台，指了指女孩那一桌：“老闆，那桌一起結了！”
“切～”兩個女孩同時撇了撇嘴。
“未成年少喝點這個。”黎珂拿起她們桌上的啤酒瓶晃了晃，“一級緻癌物，懂不懂？”說着還故意看了眼店鋪外艾意的背影。
“切～”女孩們再次異口同聲。
就在黎珂等着老闆找零的時候，一個帶金鍊子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老闆，再拿兩箱青島！”
“好嘞，大哥你等一下，我先給這個帥哥結賬。”
“趕緊趕緊。”那男人不耐煩的站在櫃台，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黎珂。
黎珂也注意到了他，認出來了這人就是坐自己旁邊劃拳的之一。
“帥哥，錢拿好，下次再來啊。”老闆把錢遞給黎珂。
黎珂接過錢直接一把塞進包裡，他對着兩個女孩說：“這都快11點了，你倆差不多快回去了。”他說到這看了一眼身後的金鍊子男：“我們走了這裡可隻剩怪叔叔了，聽到沒。”
“知道啦！你的話真多！”
黎珂潇灑的對她們揮了揮手，兩步并作一步的跑了出去，他看着艾意窩在輪椅裡在門口乖乖的等他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累了嗎？我們直接回去還是逛逛夜市？”
“可以走走，有助于促進胃排空。”
“行。”黎珂推着艾意在夜市中漫無目的的瞎逛，路過一個套環的小攤位，攤主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正麻利地擺弄着地上廉價的塑料獎品。
黎珂停下腳，看着一對情侶正在套圈，他蹲下身湊在艾意耳邊小聲抱怨道：“我玩這個從來沒套中過，肯定有貓膩！老闆手上一定有什麼遙控器之類的……看看看，套進去的都彈了出去，絕對有...”
“初始角度偏差5.61度。”艾意直接打斷了黎珂的話，他盯着老闆手裡的塑料環淡淡的說着：“聚丙烯材質，彈性模量1.5-2.0GPa，地面硬度達到C25混凝土标準，根據胡克定律...”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瞬間安靜，黎珂和旁邊的老闆以及圍觀的路人都聽的一愣一愣的。
“初始速度7.2m/s時，彈射高度誤差範圍7.3-9.8cm。”艾意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的紅色的塑料圈，修長的手指畫了一個抛物線：“如果考慮空氣阻力系數0.47，最佳投擲角度應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