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合上的一刻，空間頓時安靜下來。四面牆壁仿佛都被吸音層包裹，隻有兩道來自天頂光圈的冷白燈将桌面照亮，仿佛正在審判的是言語本身。

對面坐着的，是他多日未見的姐姐——路雲樹，諾瓦星中央議會首席代表。由于今天的會議特殊，她穿得是諾瓦星人最莊重的制服，象征權力的金屬肩章在光下反射出幽藍色光芒，藍色長發被随意地挽起，她的目光仍舊犀利，卻帶着難得的柔和。

“小銘，你瘦了。”她率先開口，聲音比他預想的還要柔和。

“最近忙。”路銘一坐下，嗓音依舊克制，像是怕觸碰到什麼随時會崩裂的東西。

“我知道你忙。”路雲樹點點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又轉向桌面的資料終端，“會上展示了Cassie團隊的‘信息素交互性抑制因子’實驗報告，這篇報告是你主導的，對不對？”

她的語氣掩飾不住的驕傲，卻在說出後一句時眼中浮出一絲藏不住的遺憾，“但你卻不能署名，這…是他的意思嗎？”

路銘一低頭輕笑道：“署不署名沒那麼重要，至少我們達到了目标。現在不是為了誰出名的時候。”

“你成熟了，小銘。”她的神情從欣慰轉為審視，語氣也緩緩沉了下來，“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卷入□□勢，甚至比我預料的還深。但你也該多考慮考慮你自己了。”

那句話像是被人提前說過似的，在他心裡掀起一陣熟悉的波動。某人也曾用近似的語調說出相似的句子。對方站在他身後，聲音很輕，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堅定——“你也該為自己任性一次。”

心跳倏地快了半拍。

“還不夠。”他垂下眼簾，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抗議、謾罵、惡意剪輯……都還在持續。如果不是周爍，如果不是第九區的生物研究院在這麼短的時間内确認了田川教授的數據，光靠我，是完不成這樣的任務的。”

“你終于肯提起他了。”路雲樹挑眉，眸光微動。

他愣了一下。

“我看了新聞發布會的視頻，也看了你們最近的輿論策略。”她話鋒一轉，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指揮官發言幹脆有力，安排你在公衆面前亮相的時機也恰到好處。你們相處得，挺融洽。”

“……他隻是合作夥伴。”路銘一下意識地移開視線。

“别害羞啊。”她輕笑着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輕敲幾下，語調卻轉而嚴肅，“你也别忘了，你和指揮官之間，可不僅僅是‘合作’那麼簡單。哪怕不是正式訂婚，阿斯澤拉外務部早已把你們列入聯姻名單。諾瓦星需要阿斯澤拉星系統帥的眷顧，對我們來說，比任何個人情感都重要。”

沉默慢慢在胸口蔓延，像一層無形的霧。

他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自己該怎麼做。那條路是清晰的，被阿斯澤拉的星圖、諾瓦星的利益與未來用引力線編織而成，堅實得無懈可擊。

可也正因如此，他才覺得——那人太遙遠了。

“可是他跟我說過，”他終于開口，仿佛在對某種幻想作最後一次告别，“他說這段關系隻是合作，不會……不會産生更多。”

“他确實不是個輕易表露情感的人。”路雲樹點頭，語氣平緩下來，“但他安排你出席那麼多重要會議，還把那個秘書長……是叫Lee吧，借給你用那麼久，不也是态度的一種？你若再主動一點，他不會拒絕。”

他沒回應，隻是靜靜看着指尖交疊的縫隙。

姐姐說得沒錯。從政治角度來看，周爍是完美的對象——權力穩固、名聲可靠、背景深厚，理智且克制，從不會讓局勢失控。

可正是那份“完美”，讓這段關系仿佛一場簽署在合約上的星際戰略。冰冷、精準、不容錯疑。

而真正讓他心生悸動的，卻是一個不應該過多幻想的存在。

那個安靜卻總能洞察全局的秘書長。那個在争議最激烈時，用一紙公文扭轉政策走向的人。那個在他失控邊緣，遞來一句“你做得已經很好”的人。

這個名字在他心中沉靜而熾熱，像一顆被深埋的恒星核，尚未爆發，卻在夜色中緩緩發光。

“我……”他張了張口，最終什麼都沒說。

“别太遲。”路雲樹終于收起笑容，語氣帶上她一貫的冷厲與果斷，“政治永遠是場流動的戰場。沒人會等你把感情想明白。你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主動創造選項的勇氣。”

他望着金屬牆壁上映出的光影，模糊的倒影裡，仿佛看見兩個自己疊加在一起——一個順從，一個掙紮。

最後，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平靜地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站起身，走出會議室的門。

哪怕心裡翻湧不止，他還是決定按姐姐的指引，向周爍再表達一次情感——哪怕那不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至少在這場流動的戰場裡，他要保住諾瓦星的未來。

哪怕，要犧牲掉自己的——一點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