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宮婕最開始對李知的印象并不太好。
這不能怪她,“私生子”這三個名頭,足以令人聞之色變,學校裡關于李知的風言風語也沒有停過,宮婕人不壞,但也不是那種善心多得沒處放的人。李知這個人容易招惹是非,她自然要遠離。
宮婕在學校中雖然衆星捧月,人緣很好,可宮家本家其實在香港,真正厲害的,是宮婕遠在香港的堂叔那一支。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宮婕父親想要在s市這種吃人的地方開疆拓土,實則是非常吃力的。
為了盡快為家裡拓寬内地市場,宮婕便不得不長袖善舞,幫着父親一起在s市紮穩腳跟——可宮婕其實并不喜歡這樣。
大家喜歡她,是因為她戴上了一張面具。而宮婕為了家裡,為了維持這一切,便怎麼也不能将面具摘下,到底也是十幾歲的少女,終究會覺得勞累,終究也會渴望……真正的友誼。
那天看到李知哭的時候她很驚訝,宮婕完全愣住了——她覺得她身後的褚明彰可能也在那一瞬間怔了一兩秒。不過宮婕覺得這也很正常,因為李知哭得實在太厲害了。
她問李知,你要不要紙巾?李知沒回答她,就坐在那裡,肩膀不住抽動着。
宮婕那時候覺得,這男生也挺可憐的。
曲奇烤了很多袋,那一袋恰好多出來,宮婕不知怎麼就想到了李知,索性送給了李知,她沒有想到李知會回禮,更沒有想到那袋子裡還有一封信。
其實那信上沒寫什麼,李知說宮同學,謝謝你,曲奇真的很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曲奇,還請收下薄禮,請不要嫌棄。
真的謝謝你,很謝謝你。
信上原本還提到了紙巾的事,卻又被劃掉了,大概是寫信的人害怕太啰嗦。
宮婕看着這短短幾句話,突然就覺得,李知這個人應當同傳聞中不一樣——很不一樣。
她覺得這個男生很可憐,很難過,很寂寞……那種孤單,竟也叫她感同身受。
于是他們一起吃午飯,一開始隻是一起吃午飯,後來他們總會時不時地聊天,上課的時候倆人就傳紙條,于是李知便從宮婕口中知道了關于她的許多事——
比如宮婕有個哥哥,但哥哥與他父母經商理念相悖,關系鬧得很僵,于是她父親便把寶都押在她身上;比如宮婕她父親總愛逼她去另外學習一些很無聊的課程,而宮婕隻想拉小提琴。
再比如宮婕經常與褚明彰一起出去,并非因為他們像班裡人說的那樣是在談戀愛,而是兩人要一同前往學校的交響樂團進行排練。
宮婕是校交響樂團的第二小提琴第一首席,褚明彰則是低音提琴第一首席,李知莫名其妙地有點想聽她多說一點關于褚明彰的事,可宮婕的話很快便跳到另一個人身上去了——
他們交響樂團的第一樂團首席,宮婕喜歡的那個男生。
“小提琴拉得那麼好……還那麼懂禮貌……”
“小提琴難拉還是低音提琴難拉?”
“長得又帥……”
“…有照片嗎?”
“沒敢拍。”宮婕有點兒臉紅,“隻有之前整個交響樂團大合照的照片。”
“我看看。”
宮婕依言将照片翻出來,李知正要将腦袋探過去,身前的桌子便猛然一晃,桌闆在胸骨上狠狠地一磕,痛得李知一下子兩眼發昏。
李知擡起頭來,卻見一個男生抱着前臂,面色不善地垂眸看他。
“……王凱軒,你走路不長眼的嗎?”李知桌子那一抖,不免波及到他邊上的宮婕。宮婕有些煩躁地将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而後有些不滿地控訴道。
這個王凱軒,在年級裡的威信其實還挺高,他家的産業,雖然與褚韓周三人是無法相較的,可也算是佼佼者了。别說李知,就是周柏宇平時見着他,也敬他三分的。
這也使得王凱軒很将自己當作個人物……其實這本來是件好事,因為這種自以為牛逼哄哄的人一般是不想來鳥李知這種家夥的。
但這有一個前提,就是李知沒有惹到他。
而非常不幸的,王凱軒與宮婕之間有過一點龃龉——剛開學那會,王凱軒追過宮婕。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宮婕沒看上他,宮婕被纏得煩了,小姐脾氣上來了,還撂過幾句重話,這兩人之間可以說是鬧得相當不愉快了。
王凱軒當然也沒有死纏不放,被人下了面子,也就算了,可沒将宮婕搞到手這件事,還是叫他落下一個心結——現在看宮婕對李知言笑晏晏的,那可不是說他連李知都不如,打他的臉麼?
這王凱軒能忍?
“你眼瞎啊?!”王凱軒惡人先告狀,又踢了李知桌子一腳,“你桌子都挪到過道上來了,我怎麼走過去?!”
過道這麼寬,哪怕你王凱軒有兩百斤也能輕輕松松地走過去,你卻非要倒打一耙,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要找李知的不痛快,宮婕一下子就火了,猛然站起來,“你少颠倒黑白了——你給李知道歉!”
“你他媽的說什麼?”王凱軒皺起眉來,“你再說一遍?”
“你,給李知道歉!你當這是你家啊?任你無法無天?!”
“操!”
這下子是真将這火藥桶點燃了,王少爺來勁了,将一個袖子捋起來指向李知,“跟這個野種道歉?宮婕你他媽的吃錯藥了吧?”
他譏諷道:“你也真是什麼都吃得下,你看這野種這樣兒,你不覺得惡心嗎?”
“一個野種,老子愛怎麼來就怎麼來,我他媽就看你不順眼。”說着就擡起腳,往李知桌腳那兒一蹬——
呲——桌子與地面摩擦出尖利的聲響,李知桌子上的書因為這一動蕩全然掉在地上,周邊一片狼藉,像發生了一場小型地震。
王凱軒猶不解恨,還要踢,李知心一緊,他害怕,椅子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這一退不要緊,卻使得他身後那張桌子也晃了一晃。
這一晃也不要緊,就是桌上的一支筆因此咕噜噜地滾了下來。
筆落在地上,“喀”的一聲,不細聽根本注意不到,與方才李知那兒的“浩蕩聲勢”根本無法相比,可所有人都因為這小小的一聲安靜下來。王凱軒更是臉色一變,擡到半空中的腿也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