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第五号,非常有名的古典樂曲目——
大堂内安靜的落針可聞,暗紅色絲絨帷幕被拉開,身着黑白燕尾服的指揮直挺挺地站在最前方,指揮落手,樂聲齊齊響起,優美的旋律如同流水一般傾瀉而出。
樂聲時輕時重;節奏時而激昂、時而舒緩,台上所有人的表情都這樣肅穆且沉醉,每個人都熠熠發光。
宮婕是一提副首席,位置較為靠前,她端坐在那裡,沉浸在音樂之中,像一位美麗的公主——她對小提琴是毋庸置疑的熱愛,音樂是她畢生的追求。
“小提琴是我的夢想。”宮婕曾對李知說,“哪怕有一天,我成了一個乞丐,我也要繼續拉下去。”
她說話的時候,雙眼中蘊含着光芒,宮婕還問他,“荔枝,你有沒有喜歡的事?”
這句話将李知問住了,他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于是宮婕換了個問法:“你未來想幹什麼?”
未來——他倒是想象過未來,李知實話實說:“我想寫一本書,記錄我這些年所有好的、壞的事……”
李知頓了頓,宮婕認真地聽着,等着他繼續說下去,“然後呢?”
“……然後我發現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終于在二十五歲的最後一天,我病死在了異國他鄉。”
他還記得宮婕那時候的表情,愣愣的,帶着顯而易見的悲傷,她狠狠地在李知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呸呸呸!”
“李知。”宮婕無比鎮重地說,“你會幸福、快樂。”
是嗎?
但願如此吧。
樂聲逐漸變得和緩,另一種器樂的聲音逐漸凸顯出來,與極富感染力的小提琴樂聲不同,低音提琴的聲音低沉渾厚,像一位優雅的貴族紳士,微昂着下颌。
他很高傲,不肯從遠方走來,人們隻能看到他的一抹背影,似真似幻,令人拿不準他是否真的站在那裡。
連李知自己都搞不清楚他的目光究竟是什麼時候從宮婕身上挪開,落在了右後方的褚明彰身上。
燈火如月光般傾灑在他身上,他将西服外套脫了,西裝馬甲顯現出其健康挺拔的身形,雪白襯衫袖口挽起,手臂肌肉會在按弦時繃緊,漂亮結實。
真是極其的,極其的……李知甚至想不出一個合适的詞彙來形容。
直到指揮收手,樂聲結束,場内掌聲雷動時,李知仍然回不過神來,一種疼痛後知後覺地從左手手心處蔓延開來。
他忙低下頭,卻發覺自己的左手掌不知什麼時候起被另一隻手掐的通紅,李知渾渾噩噩地跟着人站起來,離開禮堂,朝着宴會廳走去。
宴會廳早已被布置好,薩克斯悠揚的聲音環繞在廳内,一個身材高挑的外國女人唱着不知名的蘇格蘭民謠,會廳中間留有一大片空地,用來跳交誼舞。
跳舞是宴會的一個重要部分,李知既然不會跳,也沒必要往裡湊,因此繞開那片區域,準備吃點東西打發時間,誰知路過香槟塔時,正好遇到宮婕……
啊,不止宮婕,或者說,很多人,男女都有,都是交響樂團的人。
“李知!”宮婕喊住他,“剛剛怎麼樣?”
“很不錯,很好聽。”李知笑着回答她。
“嗨,你就是李知?”
那是個兒挺高的男生,容貌俊朗,一手插兜,儀态潇灑,李知看着他,覺得有些眼熟,可怎麼也想不起來,因此多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宮婕悄悄拉拉他的袖子,湊到他身邊耳語了什麼,李知恍然大悟,這才想起這是宮婕喜歡的那個男生,樂團首席,他連忙伸出手:“學長好!”
學長低頭看了會他的手,沒有回握,隻是笑着點點頭,“哈喽,你好。”
李知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有些尴尬,幹笑了一下要将手伸回去,這時候他聽到了不遠處某個人的聲音:“你伸錯手了。”
是褚明彰,李知猛然擡起頭,宮婕也在此時回了神,“哦,對,李知,你應該伸右手的。”
握手禮儀,沒有人告訴過李知這種事,他自然以為哪隻手都一樣,難堪像一條陰冷的蛇一樣爬上了李知的背脊,險些令他落荒而逃。
褚明彰輕嗤一聲,李知不清楚他笑的緣由是什麼,或許是在嘲諷自己的無知。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直到有侍應生撐着托盤過來,宮婕眼睛一亮:“香草酥皮派!”
宴會甜點是星級酒店直供的,宮婕指着那個沖李知激動道,“那個超級好吃!”
侍應生微笑着朝他們走過來,宮婕與李知一人拿了一個,學長不吃甜食,邊上另一個女孩子也拿了一隻,她小小地啃了一口,眼睛一亮,目光轉向邊上的褚明彰,臉頰微紅道:“嗯……你不吃嗎?”
“這個真的很好吃,我記得你蠻喜歡甜食的……”
褚明彰喜歡甜食?還真是令人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冷淡的人會喜歡那種甜蜜的食物。
可褚明彰隻是瞥了一眼,似乎興緻缺缺,那女孩子連句回話也沒得到,顯然有些失落。
此時那學長打了圓場:“哈哈哈,你不知道嗎?你們首席有潔癖——這種自取的食物他是不吃的,他害怕别人的手不小心碰到過甜點。”
“吃的、用的、穿的……哦,尤其是穿的!哈哈哈,他在衣服上尤其事兒逼,他的衣服必須和别人的分開來洗……”
“隻要有人穿過他的衣服,那麼這件衣服褚明彰絕對就不會再要了,這絕不是搞針對——哪怕是他爸來也是一樣的。”
“還記得有一次吧,我們倆家人一起去海島度假……”
“行了。”是褚明彰出聲了,他扯了扯嘴角,“都過去多久了。”
言下之意是,那麼多年前的事情,還有必要提麼?
學長垂下眼皮,笑了一下,這抹笑莫名令人感到熟悉……似乎方才,李知也是這樣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