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隔門上方的“手術中”三個大字泛着血紅的光,那抹暗紅印襯着醫院走廊邊上雪白的牆,如同女人皮膚上殷紅的血迹——門再一次被移開,滿身是血的醫生走出來。
他走到周國雄面前,而周國雄則擡起頭來,雙目赤紅地看向他:“我太太怎麼樣了。”
“周先生。”醫生開口道,“周太太大出血,現在急需輸血……”
周國雄險些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緒:“那就輸啊?!我隻要我太太與孩子平安無恙!”
醫生有些艱澀地開口道:“是這樣……周太太的血型是Rh陰性血,這種血型比較特殊,這種血型的血液咱們醫院的血庫裡沒有……”
“那就去申請,去打報告,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你務必為我太太安排上!”
“是是是,那是當然……隻是這種血型,整個s市醫院的血庫裡都沒有,我隻能從隔壁z市調,隻是這個路程……就算是直升機也得一小時左右。”
“以太太目前的情況來看,能不能撐半個小時都是個未知數。”
“我能提供的,我都提供了。”周國雄說,“我還是那句話,隻要我太太與孩子平安無恙,如果出了什麼事情,你這個市醫院副院長就不要做了。”
醫生滿頭大汗:“是是是,我一定盡力……”
手術室的大門再次合上,周國雄的脊背立刻彎曲了下來,他踉跄着坐到一旁的座位上,他一擡頭,卻與對面的少年對上了視線。
李知看着他,嘴唇上下碰了碰,聲音很輕地叫他:“爸。”
李知很少與周國雄有什麼交流,周國雄病不待見他,他對這個父親,也是畏懼有餘親近不足,可是這個時候,他竟然找不出除了周國雄之外,可以說話的人。
他想問他,媽媽會死嗎,可還不等李知問出這句話,手術室的門卻又被打開了,這回出來的是另一個醫生,她将一封文件及一支筆遞給周國雄。
李知猜出那是病危通知書。
周國雄已維持不了風度,他指着那張紙:“這是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先生,我們……”
“不是說要輸血嗎?那就等血包送來!剛剛還向我保證會盡全力,現在這又是做什麼?這種東西,我是不會簽的!”
“周先生,我們剛剛才發現,太太的情況不僅僅是大出血那麼簡單,她從樓上摔下來時,臍帶……”
之後的那句話,李知沒能再聽下去,那些無形的話化作了一張張猙獰的臉,嘶吼着朝他襲來,李知瘋了似的朝遠處奔去,心髒瘋了般狂跳着。
媽媽會死嗎?這個問題不斷地盤繞在他的心間,如鲠在喉,有一口氣一直郁結在心中,李知再也受不了了,他急需一個出口———
“拜托…拜托接電話。”李知飛快地翻着通訊錄,按下了某個号碼,他神經質地咬着手指甲,蹲在牆角聽着耳邊嘟嘟的電話聲。
李知的眼珠子不安地轉來轉去,每過一秒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煎熬,終于,電話打通了——
“宮婕。”李知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朝着他唯一的朋友傾訴着,“我哥把我媽從樓上推下來了,我媽大出血了,剛剛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宮婕……”
李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說她會死嗎?媽媽會死嗎?”
“她會離開我嗎?”李知一隻手抓着他的頭發,失去痛覺一樣用力地拖拽着,“她死了……如果她死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我怎麼辦?宮婕……”李知的腦子很亂,亂極了,說話也颠三倒四的,“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倒在血泊裡,一動不動的,那時候看起來就像死了,宮婕,我好害怕……”
“你為什麼不說話,拜托,我……”
“李知。”可與此同時,另一邊響起的并不是宮婕的聲音,那是另一個少年的聲音,沉靜悅耳,“你不要哭。”
李知愣住了,他先是用手背擦了一下臉,發現了一片的晶亮,而後他放下手機,怔怔地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備注——明彰哥。
李知的通訊錄裡沒什麼人,宮婕之下就是褚明彰,而他滑得太快了,正好點到了宮婕的名片下方。
“你現在人在哪裡。”褚明彰問他。
李知頓了一會,而後顫抖着聲音将自己的位置告訴了他。
“我知道了。”褚明彰說,“十五分鐘後我過來。”
“你别哭了。”
***
褚明彰到的時候,李知還蹲在那個牆角裡,蜷縮着,咬着自己的大拇指——褚明彰都走到他面前了,他還沒有擡起頭。
褚明彰沒有叫他,而是蹲下身,他将李知的大拇指移開,而李知目光呆滞地看着他,開口時能看見門牙處染上的血迹,這是因為他将自己的指腹咬破了:“明彰哥。”
“明彰哥。”李知微微提了提聲,“你來了,我……”
李知不知道自己該如果面對褚明彰,畢竟褚明彰近來對他的态度忽遠忽近,兩人也很少能說上什麼話,現在褚明彰站在他面前,不免讓李知覺得有些陌生。
褚明彰問他,到底出什麼事了。
李知想回答他,盡管平穩地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他,可李知顯然高估了自己——
他記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流眼淚的,到後來,他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今天的恐懼,多日以來的恐懼,一切的一切全都混在了一起,眼淚不斷地從眼眶中湧出來,他抽噎着,胸口痛的要命,哭得腹部發痛。
李知的哭聲像兔子的慘叫。
就在這個時候,褚明彰抱住了他。
李知的哭聲頓了一下,他的腦袋正好埋在褚明彰的肩頭,聲音沉悶又斷斷續續的:“我害怕,我害怕……”
“她會死嗎?我會不會沒有媽媽?”
“我會變成一個人嗎?”
“不會的,不要怕。”褚明彰坐在醫院的地闆上抱着他,他垂下眼睛,聲音輕緩,卻很明晰,“沒事的。”
這時候李知的頭腦已經很不清楚了,褚明彰說什麼,其實他也聽不大進去,他隻是不斷地重複這些話,而褚明彰也不厭其煩地說着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