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孟缙不得不低個頭去找蕭鄞,暗示行個方便,蕭鄞當時連連說着“會通融”、“晚輩義不容辭”、“一有消息即刻替叔公安排”之類場面話。
當誰聽不出敷衍話?當時他面帶微笑、心懷憤懑拂袖而去。
萬萬沒想到,蕭鄞是真的安排了,還安排得這麼是時候。
幾十名美姬身穿輕薄紗衣,火光忽明忽暗也掩不住煙行媚視,如意和孟缙、西洲和蕭鄞各自大眼瞪小眼,孟書瑤“盯”着蕭鄞,滿臉失望和不可置信,至于林沛……林沛恨不得把自己眼睛剜出來,或者挖個地洞藏好。
場面一度尴尬至極。
終是孟書瑤打破這可怕的寂靜。
她醞釀片刻,眼含熱淚、擡手給了蕭鄞一巴掌:“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然後,捂着臉抽抽噎噎、飛快跑開。
蕭鄞忙滿臉賠笑“還請叔公替晚輩美言幾句”,轉身奮起直追,邊追邊喊:“公主慢點跑,别摔着……”
西洲急得直跺腳,滿頭熱汗推了推如意:“完了完了,驸馬爺這下吃不了兜着走,祖宗些,這是鬧哪出?”
跳下船緊随其後,邊跑邊喊:“公主,奴才的不是,跟驸馬爺沒關系。”
三人前前後後,一陣風似的跑進霧氣彌漫的黑夜,消失了蹤迹。
郡守府兵面面相觑,偷看林沛臉色等着拿主意。林沛臉色由黑轉青再轉白,陪笑臉不住偷瞄孟缙。
孟缙笑意不減,看着如意滿臉心疼:“如意啊,是老夫失察,縱得你違法亂紀、頂風作案。可國法就是國法,便是老夫有心保你,也無能為力啊。”
語罷,一捋花白胡須,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林沛的冷汗,終于下雨似的,淋淋漓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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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慢點,别摔了。”蕭鄞不緊不慢追在身後,一直等孟書瑤跑到僻靜處,才加快速度一把扶住她。
孟書瑤雙掌捂臉,胸口起伏、肩膀不住顫抖,顫抖越來越厲害,最終全身上下都開始發顫。
蕭鄞抿嘴看了片刻,無奈道:“這兒沒外人,不用憋着,想笑就笑吧。”
孟書瑤移開手掌,笑得花枝亂顫:“狗咬狗,哈哈哈哈哈……”
笑了半晌,她忽然止住,捂着發疼的肚子直起上身。斂起笑意,眼睛仍霧蒙蒙的,眼光卻很犀利:“你怎麼預知他們會來?怎麼在短時間布下這個局?那些姑娘從哪兒來的?我的人去了哪裡?”
蕭鄞沒接茬,瞥向追來的西洲:“你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西洲沉穩地點頭:“奴才隻等天一亮,就去郡公府請罪,順便送上薄禮道歉。”
“道歉”二字咬得極重。
蕭鄞沉吟片刻道:“晚點吧,晚些時候咱們一起去。”
他忽然悠悠長歎:“可惜,剛收拾好箱籠,暫時無法進山了。”
孟書瑤一言不發,聽車輪碾過路面、馬蹄敲打在石闆上的聲音,任蕭鄞攙住,坐上馬車。
蕭鄞取出個瓷盒:“請公主用藥。”
她模模糊糊瞧見,蕭鄞取出一粒藥丸遞過來,又拉過她右手,将藥丸放在掌心,聲音低沉恭敬、殊無笑意:“方才事急從權,舉止不當,絕無冒犯之意,還請公主恕罪。”
一口一個“公主”,要多謙恭有多謙恭,倒像拿針戳人。
她接過藥丸和水杯,送服下去。閉目歇息片刻,兩眼的刺痛逐漸消失,麻麻癢癢很不舒服。卻不能用手背揉,隻能說話轉移注意力:“臉還疼不疼?”
蕭鄞輕嗤:“剛才左臉力度不夠,晚些時候,微臣還得把右臉伸過來,勞煩公主再費些力氣。”
孟書瑤沉默了,她從這含笑語調中,聽出一絲陰陽怪氣。
他剛收拾這麼大麻煩,她倒不生氣,隻覺抱歉。被他嗆得沉默半晌,心虛地問:“那些人還好嗎?”
“好不好的,公主等上幾天便知”,蕭鄞不鹹不淡地說,“天一亮,那船阊江女奴将被遣返回國,再等上十天半月,這艘船經過西陵那段水路,會被北頂軍伏擊,舵手、水手、打手及下艙仆從,共計五百七十三人,有去無回。”
孟書瑤驚住:“五百七十三?”
蕭鄞又笑了笑:“那艘樓船改造過,底艙能藏很多人,臣隻想知道,公主昨夜為何會出現在渡口?”
果然,紙包不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