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再無别的話說,心中不免有些懷疑。大約這魔頭在往常時候,也必然是反對的?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昊月道:“此次遊曆,本來就是師尊的主意,隻是你我也算禍福相系,多提醒幾句罷了,如何抉擇,難道不是師尊說了算的?”
魔尊昊月有暗傷在身,又受人制肘,自打離開乙雲,該顧忌的事情豈能盡數?大概是氣自己自作主張,說些含沙射影的話罷,若再辯解,倒襯了薛儀這一路任性妄為,未免不以大局為重了。
他一時也有些過意不去,隻低聲道:“多謝。”
“你說什麼?”昊月嘴唇微勾,仿佛沒有聽清,很自覺問了一遍。
沒聽見就算了,裝什麼耳背。
薛儀有些無奈,扶着床沿起了身來,道:“我說,天亮了。”
他一面說着,一面半眯着眼睛眺望窗外,其實天還未盡亮,客房裡光線昏暗,這時候隻能借着窗戶投進的微光,随手将搭在屏風上的衣衫取了下來。
昊月微微一愣,才順着他方才的眼光,看向遠處。
在那一刹那,陽光突然破雲而出,照射着整片烏瓦,金色的光線柔和地鋪灑在庭中稀疏的樹梢上,暮色盡去,上下一片暖意。
光落在薛儀的肩上背上,未及整理的長發在逆光中猶如暖色的絨毛,那身淨白的長衣貼在身上,更像是初春将要融化的雪,光中映有浮動的塵埃,還能見到他正低頭整理身上的折痕,十指不甚靈活地束起腰帶,又恍若為這潔淨的白雪夾帶了一絲恬靜的生活氣息。
少年心神震動,眼前這具清正寡淡的軀體,竟讓他覺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美感。昊月望住了他,興許也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以至于眼前人似乎才有所感知,忽而與他目光相觸。
在那一刹那,少年感覺到某種牽動靈魂的顫栗,一幕幕怪異的場景瞬間繁雜地擠進腦海,待他集中心神,快要抓住那點悸動來源,卻猛然感到一陣錐心的疼。
突然,昊月的眼睛蒙上了一片陰影,薛儀走到他前頭,低聲說道:“是太刺眼了嗎?”
他簡單的擡手,替他擋住了光。
昊月如夢初醒,慌忙退了一步,光線一下子照在臉上,讓他直接别過臉去,道:“沒有。”
玉書一個人靜靜地站在一邊,目光随着少年而動,直至聽到魔尊體内的丹田忽而破裂的聲音,那聲音清脆,又響亮地直達識海。
玉書眼神随之一暗,要開始了…
聲音此起彼伏,促使他不自覺地筋脈蓄力,往前走了兩步,幾乎要伸出手去···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玉書猛然回神,才從那奪人心魄的鼓動聲中抽身出來。
劉七爺聽說薛儀傷重的事,一心前來探望,剛敲了兩下,裡面就有人來應門了。
肖長老跟着劉七爺一道進來,見薛儀已經穿戴整齊,臉上依然毫無血色,忍不住責備道:“前輩,你怎麼就起來了?”
薛儀淡淡道:“我沒事,一點小傷而已。”
“你昨晚那個樣子,還說小傷?”
真氣枯竭緻無法涵養肉身,内髒大損之下才緻咳血暈厥,要不是他及時趕至,隻怕後患無窮。若這人因此無緣大道,一身修為盡付黃土,他又該如何向掌門交代?
肖長老念及此,隻覺火急攻心,被他如今這一句輕描淡寫給氣到了。
薛儀解釋道:“關樓主仍然逗留在黃旗鎮中,暫時不敢再對我們動手,但若我們此時不走,他們必然起疑。到時候我的傷勢被發覺,他們便無所顧忌了。”
“是了,一定不能被他們發現!我們該立刻出發!”劉七爺幾乎脫口而出。
蕭護衛在在一旁,連忙扯了下自家老爺的衣袖。
肖長老冷哼一聲:“前輩本是世外修道之人,不過當初承諾助你,從十渡城護你至此,實在不該如此盡心的···”他一語未盡,隻是顧全雙方體面,沒有說得更直白。
劉七爺自知失言,立刻緩聲讨好道:“薛仙師待人赤誠,老夫自然感激不盡,隻是此行也并不叫你們白來一趟,到時候我府中靈丹妙藥,法器奇珍,都可盡歸仙師所有。”
肖長老正在氣頭上,聽什麼都覺刺耳:“得了吧,仙家靈器我乙雲山什麼沒有,誰貪圖你那黑心的俗物?”
“老夫、老夫并無此意,肖長老怕是誤會了。”劉七爺連忙陪個不是,這修士脾氣刁鑽的數不盡數,現在肖長老一心把怒火撒在他身上,也沒奈何,隻得擡頭觑了一眼薛儀。
薛儀臉色未見不虞,簡短道:“此事已定,你們各自收拾一番,一刻鐘後必須啟程。”
說罷,便取過那頂帷帽,帶上弟子徑回了隔壁宿處。
昊月得知如此,隻是靜坐不語。
薛儀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他坐下來,回頭招呼玉書也進了房裡,隻等着劉七爺等人收拾齊整,盡快出發。
玉書跟在薛儀身後,突然對那靜坐的少年道:“你的魔息,太亂了···”
昊月本隻是閉目養神,聽到這話,猛然睜開了眼,渾身的氣質驟然變換,卻再沒有其他動作,仿佛隻是默認這個事實。
“玉書?”薛儀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不禁喚了他一聲。
玉書卻渾身微微一顫,再次恢複往常的恍惚之态,回頭看着薛儀,似乎無法理解自己說的什麼。
薛儀眉頭一蹙,縱然半魔與魔族之間,有某種可以相互感知的天性,但純血魔族對混血的壓制也應該是絕對性的,可是如今,玉書竟能辨認出昊月隐藏的魔息?
莫非魔尊昊月的血脈之力,已經孱弱到如此地步了?!
薛儀眸光微動。
還是說,這個能讓九璋宮主以禮相待的半魔,是個深藏不露的厲害人物?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這時候,少年開口道:“他隻是個普通的半魔,把他留下。”
“你認識他?”薛儀望着他的臉色,忍不住如此猜測道。
少年并不理會他的問題,隻是加重了語氣:“把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