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長老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與薛儀等人一同秘密回到客舍之中,待候齊了人,他才将今日打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原來,在他們剛離開那村莊不久,便被村民告發了。大陸中監測靈氣波動的派宗,有椒寂派和朔方門兩處已經得了消息。
椒寂派上次的祁連山之圍中,薛儀已經領教過他們的處事手段,連乙雲派遣去西北戰役的隊伍也敢截停,對于發現魔道行蹤的反應速度,似乎不容小觑。
而這次薛儀幾人在那村莊上縱火的事情,卻被傳到朔方門中。這朔方門實力較之椒寂派,更是強盛十倍,也不知要如何追究。
那朔方門弟子從上方天嶺禦劍趕到這火鳳境内,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他們早将目标放在了今日進城的外客名單之中。隻因方才肖長老在林中打坐之時,巧遇一個在朔方門中相熟的朋友,才知道這些底細。
而且,據那人所說,他們已經掌握了當日那施術女修留下的靈氣殘餘,如今就要憑着那點靈氣找人。
肖長老低聲說道:“朔方門已經對外發出通緝令,近日許多道派也加入了追捕行列,現在,這滿城的女修都将成衆矢之的。”
宋铘大叫冤屈道:“不過是用了一點靈力,怎麼就真被捉拿了?”
“若是靈境邊陲一帶,他們還真可能就此放過了。然而,當時我們在村莊的位置距離這火鳳境有一日的路程,加上驚動了村民,如何還能放任不管?”
關樓主道:“我當初心急動用了靈元,當真沒想到那批村民這樣蠻纏。”
宋铘道:“他們污蔑我等是魔道在先,當時也總不能被他們綁了不是,那多丢人?”
“我們修士在人間行事,自然不像你們妖族一般随意,在離開靈域時,我也與前輩說過——現在除非持有特許令,其餘但凡在靈域之外動用靈力,一律受到嚴懲。”肖長老說到這裡,咬了咬牙道,“乙雲派弟子一向潔身自好,若是被牽扯進去,隻怕這好名聲都要敗在我手上了。”
宋铘聳聳肩道:“有沒有那麼嚴重?”
肖長老眉關緊鎖:“畢竟沒有傷人,也沒有多嚴重,就是抓回去給戒律長老抽一頓,躺夠幾個月。隻是這事情就耽誤了。”
宋铘聽了,忙正色道:“那、那還是挺嚴重的,大不了,我們幹脆一走了之?”
“現在全城布嚴,我們若是走了,豈不是不打自招?何況,我那小孤葉舟雖能日行千裡,但那些修士要追上來,要往哪裡去躲?再者,前輩現在内傷未愈,我們又攜老帶幼,若是再行生事,隻怕會顧此失彼。”
關潇潇道:“現在既然目标在我,待我去離此地,引開注意,到時候你們便可悄然離開!”
肖長老制止她道:“我們方才住進這旅店時候,人數全都報給那掌櫃的了。你若走了,我們也拖不了幹系。”
見衆人一籌莫展,恭清和倒是笑了笑,“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關潇潇看着那一臉壞笑,不知怎麼就福至心靈,猛然擡起兩手,遮住了胸口。
她臉上一紅,拒絕道:“就算我喬裝成男人,那還是缺個女人。掌櫃的一對人數便知。”
宋铘道:“這有何難,我們這邊也找人裝成女的,騙過那掌櫃的去,而且還得是個修士。”他說罷,隻拿那雙眼瞅着薛儀。
薛儀見了他的目光,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當即将身一側,不予理會。
宋铘隻好又将手指從薛儀身上,往邊上移,衆人順着宋铘手指方向看過去,便看到肖長老一人還在那不明狀況。
肖長老冷不丁被衆人盯着,心裡發毛,迅速反應過來,連忙擺手道:“我不行我不行,我都一把年紀了!而且,你看看我,我、我發福得厲害,我還怕撐壞了關樓主的衣裳,不行不行!”
于是衆人目光又輕悠悠飄回薛儀身上。
别說劉七爺幾人,就連一向以他利益為先的肖長老,此時也忍不住悄悄看他容色,小聲道:“前輩,您好像,确實比我合适···”
若是往日時節,他們哪敢如此鬥膽。
隻因薛儀積壓着許久的重傷未愈,這段時間在人前總是臉色蒼白,病恹恹的樣子,他又不慣常擺出端嚴的架子,縱然仍是那一派孤清冷肅,卻到底一同經曆過許多,心頭早把他當做一般可親近的人了。
這既然有個人不怕死的直接說出了口,衆人便越發沒了顧忌,那一雙雙眼睛火辣辣的,依稀還暗含着些期待。
薛儀平日裡大廈崩于眼前,仍擺出一副面不改色的樣子,此時看着他們的表情,也禁不住臉色微變,往後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那角落裡一臉看戲的便宜徒弟,好似終于裝不下去沉默,也懂得體恤師尊,要為他排憂解難了。
隻見他從薛儀身旁走出來,微一擡手,将他擋在自己身後,道:“喬裝易容還需身高、聲線、臉型的契合,既然要做得形似,不如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來得方便。”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道,“依我看,也不必是個修士,到時候在那法器上一晃過去,沒有反應,自認是無靈根的百姓便是了。不論身高還是體型,眼下,不是正有個合适的麼?”他說着,伸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宋铘見矛頭突然指向自己,剛要開口反駁,恭清和卻點點頭道:“說得有理,薛儀并不合适,阿铘,還是你上吧。”
宋铘渾身一抖,拽着他的袖子,哭喪着臉道:“哥,你這心偏的都快偏到咯吱窩去了!我們兄弟相見才多久,你就變了,還總幫着外人說話···”
關樓主卻将人一推,一把推進了屏風内,道:“好了,不要跟我啰嗦了。樓下有動靜,我們盡快!小鬼,你也進來幫忙!”
昊月便依言進得裡間。
蕭護衛在這時候捧着煎好的藥,往那二樓遊廊外張望了一陣,見到樓下已經來了兩位白衣修士,正讓掌櫃的叫集這旅店中的女客人,也不知要做什麼。
他關上門來,便悄聲說了下外部情形。
肖長老摸摸下巴道:“看來他們果然沒用上定靈儀,若是那個東西,還能将靈氣探測的範圍收窄一倍,此時便不能是這個敷衍态度了。看來,我們此計可行!”
劉七爺從蕭護衛手上接過那熱湯,坐在玉書跟前,便要喂他喝藥。哪知玉書一雙眼卻是黏在薛儀身上,愣是沒理會人。
“阿煦,趁熱喝了吧。”他勸了幾聲,對方仍是沒動。
薛儀看了屏風處一眼,心裡想着這魔頭怎麼越發轉了性,對自己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他想不透,方才回頭,便正看見玉書那樣望着自己,微微一愣,便将那疑問暫放一邊,走過去道:“怎麼,玉書不肯喝藥嗎?”
他說着,單手接過了藥碗,用湯匙攪拌幾下,嗅到那一陣嗆人藥味,也皺了皺眉。
再擡頭時,見到玉書對他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薛儀也笑了一下,低聲道:“身上好多了,是嗎?就算是這樣,藥也不能不喝···”
關樓主一邊張羅發飾衣裳,一面讓昊月端來了梳妝用具。
昊月随手取出那支修眉的筆,筆頭尖銳鋒利,他屈起手指,在上面摩擦一下,感覺到那一道鋒利漸漸在他指上磨平。
屏風外,薛儀輕緩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他心底卻冷笑一聲,若不是方才自己多事,替他解了圍,那麼如今坐在自己跟前沉着臉的,便是他薛儀了。
他不知自己又為何要這樣多事,這雙手明明是慣了提劍取命的,隻是在聽到他與那人毫無芥蒂地輕聲談話,心中便有些沉痛不安起來,忍不住要将那小小筆鋒都磨得平滑。
他也明知如今坐在自己跟前的,已經換了一人。
此時他單手擡起了對面人的下巴,另一手上的眉筆,在兩道眉頭上細細地描摹,然而那外面的淺笑聲,又似有什麼蠱惑,始終在耳邊揮之不去。
心煩意燥的,恍若又置身于那個夏夜,他第一次為薛儀易容喬裝,連手下似乎還殘留他那微涼的體溫,若是當初就趁着他不經意,扼住他那脆弱的脖子,将他摁在地上,好生···
關樓主道:“你這樣折磨他,好有趣是吧?”
昊月卻是指尖微微的一顫,收住了手。
“别不認啊,看你小子畫得成了什麼樣!”關樓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下手那麼重,到底是什麼仇什麼怨啊?”
“哎呀,他怎麼的我了?很醜嗎?”宋铘連忙大喊大叫起來,“鏡子,我要鏡子!”
昊月眉頭一皺,也不多看他一眼,從袖中取出一個紅色的藥丸,讓他吃下。
“這什麼?”宋铘問道。
他冷笑道:“吃了,讓你說起話來,少些聒噪。”
“那我猜你肯定還有什麼讓人身材變矮的,腰身變細的,早知道你有這麼多怪東西,那何必讓我扮成···”宋铘一句還沒說完,便被他一指彈入了嘴裡,那丹藥也便直接化在了口腔喉嚨中。
“我···咳咳咳···”宋铘聽到自己聲音的細微變換,忍不住大吃一驚,“這變得也太快了吧!”
“妙極,妙極!”關樓主笑吟吟道:“再穿上這條裙子,就大功告成了!”
這是關樓主唯一一件高領素白紗質長衫,内襯一件淡粉落英繡花襦裙,裁剪得當,趁得他腰身纖細,那張臉雖然還留有一些男性的特征,但是被她出神入化的妝容所掩蓋,呈現出來一種雌雄莫變的姣美。
宋铘就這樣下了樓,樓下人都擡頭望着他。
看他一雙靈動的眼睛,塗抹着淺淡的眼妝,那一雙将蹙未蹙的秀眉被眉筆描摹得恰到好處,精巧的鼻梁下面,原本淡色的嘴唇被關樓主抹上蜜桃色的口脂,微微側面看時,還能看見瑩潤的光澤,猶如一顆剛才摘下的盛着露水的果實,光是看着,都帶着上甜美的味道。
衆人心頭都暗贊一句,沒想到這旅店寒寒酸酸的,竟然住進一位這樣光彩熠熠的美人。
“掌、掌櫃的,店裡有這位姑娘麼?”一旁端茶水的小厮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