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冷冽的夜風,黑衣人調轉劍身,收劍回鞘,明顯不願對昊月出手。
對方那一擊便打在劍鞘上,滋啦一聲,爆發出尖銳裂響。
“魔尊大人,你适可而止吧。”黑衣人眉頭一皺,忍不住開口道。
“你滾開!”昊月持一把短刃,繼續往上一滑,登時卸了他手上的武器,直沖後方而去。
祀容的身影立在後方的暗處,面對少年的襲擊,順手提起那把沾血的薄刀,不偏不倚迎他一劍,利刃寒光在沉冷的面龐上一晃,一轉手,卻以刀背對上那把短劍,雖然短短一息,兩人已往來數十招。
兩人皆擅長快攻,然而這種快攻又建立在精妙的招數手法上,故而心緒沉靜者,往往占據決鬥的上峰。
祀容手上那一把薄刀,快如浮光,在格鬥間穿梭流轉,不多時,昊月潔白的衣上,已經落下數十道傷痕。
“你殺了她···你殺了她,為什麼!”昊月陷入了極度的狂怒之中。
魔族王反手握刀,淡然一笑,道,“一個注定不可能醒來的軀體,是不能稱之為‘人’的。你該謝我幫你做了了斷。”
昊月驚怒不已,又一劍劈去。
魔族王轉刀為刃,黑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你見到一個成功續了命的人,便以為我們魔族真的能夠篡改那既定的天數了?你可知,那續命的代價麼?”
聽他提到那人,昊月竟是心頭一亂,原先的錯愕和憤怒,終于稍微消退下來,此時臉色蒼白,流露出幾分壓抑的痛苦。
祀容越發高深莫測地注視着他,随後伸手自項脖中扯出一條挂着火紅晶石的物件,抛在地上,那物件在長滿碎石的陡坡上磕碰幾下,滾到血泊裡。
“你被人類迷惑了,魔尊大人。”魔族王單手往他劍鋒上靠近,将那短劍輕輕夾在手中,身形卻漸漸變得淺淡,周圍密集的魔群迅速化作黑煙而去。
昊月猛然回神,迅速掙脫桎梏,那一擊卻是劈在空中,威力破風而去,寂寂荒野,徒留一地半幹的殘血。
天色仍舊是灰蒙蒙,中天處浮遊着将下未下的水氣,在這樣深秋的夜裡,幾人淌着淺水,上下都濕了,凍得駭人。
薛儀隻感到渾身又冷又熱,極度的不适讓他眉頭緊皺,最後猛然一下失重,被人抱了起來。
他那頂帷帽不知何時已經失落,長發散亂,濕透的白衣貼在身上,被風一刮,手腳不覺蜷縮起來,渾身透出病态的雪白。
那人半扶着他,橫過他背部的手屈成一個較為舒适的角度,五指收緊,抓住他一邊細瘦的肩膀,而另一隻手,則始終抓着他的手腕,沒有松開。
薛儀剛一睜開眼睛,便見到了他,愣愣然的,還沒反應過來:“玉書?”說罷又咳嗽幾聲,之後捂着唇偏過頭去。
玉書看着他孱弱的身體因劇烈咳嗽而顫抖着,歪了下頭,正要伸手過去扶正。
肖長老一下子閃身出來,卻将薛儀護在身後,喝問道:“你這半魔,明明該在劉府養傷,怎麼會與我們一同跌入陣内?”
玉書根本沒在聽,注意力全然在薛儀身上。
看到薛儀咳出來的血,順着指縫,落入了水中,又逐漸化開變淡,猶如妖豔的血蓮。
他心裡忽而一痛,竟喃喃說道:“你的血···”
肖長老道他還在裝傻充愣,對自己的質問視若無睹,禁不住擡手一把抓住對方衣襟,粗魯地甩到岸邊上去。
玉書被趕至岸邊,又自己起了身來。
這個人的來曆已經引起了肖長老的懷疑,這次他不願善罷甘休,于是再次抓住對方的衣襟,就要下狠手。
“快停手!”薛儀開聲制止道。
“前輩,我們這次決不能再心軟了!”肖長老雙目微紅,已經生了殺心。
薛儀勉強恢複了體力,站起身來,單手搭這肖長老的手臂,一方面制止他再動手,另一方面也順勢穩住了身形。
他看向玉書,語氣仍是疏淡,似乎并無露出半分袒護之意:“玉書,方才在陣内的,是不是你?”
他想要搞清楚,當時叫住自己的那個聲音,究竟是不是來自于他。
“我說麼,這也不知什麼鬼地方,一定是他搞得鬼!”肖長老聽到薛儀這般質問,當即插嘴道。
關潇潇從淺灘上起身,見到兩方劍拔弩張的态勢,心下甚是着急。
“前輩!”她伸手擋在雙方中間,就要替玉書解圍,“到底發生何事,你們且冷靜一下!”
薛儀搖搖頭,想起當時的情景:“阿月沒有跟上來,我待去追時,被人阻止了。”自昊月那家夥在自己身上種下蠱毒,他們還是第一次被如此分開。
昊月一向謹言慎行,身份也隐藏得深。這段時間卻一反常态,在鬧市中動用魔息,在面對魔族王時,更是意外出手了。
這一路行來,有很多事他一時半會也想不明白。
不明真相的肖長老,倒安慰起他來:“前輩,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前輩也不要過分擔心,想那魔族自不會跟他一個孩子過不去。”
原來昊月施術操縱影蝶時,衆人已經被黑氣纏住了,故而不曾看見對方的身法——如若不然,此時必然不是飽含擔憂的語氣了。
“其實根本不關他的事,我們被牽扯進來,都是這老頭動的手!”宋铘在後頭看得真切,他指着劉七爺的方向,大喊道,“是這老頭摔碎了個玉件之後,那黑氣才冒出來的!”
衆人将目光投向他手指的方向,劉七爺卻已經兩眼空茫,俨然一副萎靡不振的慘相。
肖長老惡聲惡氣道:“喂,你幹了什麼?”
劉七爺卻瘋瘋癫癫地,低聲呢喃起來:“她死了,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喚了幾聲,劉七爺終是不應。
肖長老啧了一聲,“現在劉七爺這個樣子,也問不出什麼來。既然無可對質,那這半魔也洗脫不得嫌疑。”
宋铘卻道:“你這老東西是非不分!”
肖長老臉色鐵青道,“我們當時從劉府出至城郊,少說也有幾十公裡,他怎麼突然出現,你倒是解釋解釋!”
關潇潇道:“當時劉府被魔氣圍困,魔奴又一直窮追不舍,他那個時候受到魔氣影響,身不由己也未可知。我曾聽說,半魔有聽服于高階魔族的本能。”
肖長老冷聲道:“看來,連關樓主都要幫着他了。”
關潇潇道:“肖長老,我勸您講道理。”
肖長老惱道:“我不講道理嗎?”
關潇潇把目光放在他仍舊揪着玉書的衣襟上,回答不言而喻。
肖長老哼一聲,倒是松開了手。
她道:“在到達安全地帶之前,由關某負責看守此人,諸位意下如何?”
戚大師姐死狀如此慘烈,這個半魔又是現在唯一與關靈有聯系的存在,她選擇了主動作保,護住此人。
關潇潇此舉,讓肖長老無法反對。
薛儀再看向玉書的方向,後者全然不知旁人這一句話中的意味,隻曉得呆愣愣坐在原地,他歎了一聲,道:“當初将他留下,也是我的意思,關樓主不必把責任全攬在身上。”
見到薛儀嚴峻的态度有所松動,關潇潇心下稍寬,連忙作了道禮:“前輩答應就好,潇潇在此謝過!”
以往這照顧病人的工作一直是蕭護衛負責,如今既然許諾,關潇潇也很快放下樓主之尊,伸手将玉書自岸邊泥裡拉了起身,所幸對方還算合作,懵懵懂懂地跟着她。
宋铘連忙道:“既然如此,我們快走吧!”
“你着急什麼?”肖長老伸手就将劉七爺拉扯起身,手往儲物袋上一過,眉頭一皺,随即看了看天,做了個稍等的手勢。
宋铘不耐煩道:“又怎麼了?”
他沒能從儲物袋中喚出柳葉舟來,臉色有些難看道,“這地方有古怪,你們趕緊凝氣試試!”
薛儀與關潇潇對視一眼,兩人暗自彙聚精神,卻發現體内真氣滞澀,根本無法将靈氣凝聚起來。
淺水中極冷,宋铘仍是護着恭清和拉拽到岸上去,見他們幾人臉色變化,忍不住又道:“什麼古怪,我沒感覺啊?”
砰砰幾聲,關潇潇從儲物袋中取出數顆火煉石,投往遠處,亮光瞬間照亮了眼前的景物。
但見淺水灘上,密布着一層怪異的植被,枝葉皆紫,蜿蜒爬布,藤條上密密麻麻長着全是堅硬帶勾的針刺。
肖長老臉色越發難看:“我們來了個絕不該來的地方。”
宋铘道:“你直說行嗎?”
眼前幾處可落腳的地方,盡是頹秃的黑色石頭,參差倒立或深入地裡,四周寂靜無聲,昭示此地荒蠻。
而在這雜亂無章的荒野之上,彙聚着壓制修者的一股可怕的濁氣。
關潇潇眼看着眼前的景色,猛然一驚道:“這是魔域!”
正所謂靈氣生元核,濁氣結魔丹。魔域中所集的濁氣,對于修士來說,無疑是最為危險的,哪怕是含量幾乎體察不到,然而它對靈氣的阻礙作用,已經非常明顯。
何況,這地方的濁氣似乎非同一般。
薛儀從水中出來,走到宋铘身邊,主動将他懷中的人接過來,宋铘本來不待見他,但見哥哥奄奄一息的樣子,心裡着慌,開始有些猶豫。
薛儀道:“我來背他,大家盡快找到出去的路。”
能聽到他的承諾,宋铘竟是感覺心口一塊大石落了地上,見對方白衣上的斑斑血迹,知道他也是有内傷在身,不禁眼眶一熱,一時抽答答哭了起來。
“我哥哥受傷了···你、你不要再欺負他啦,我···嗝···我就在旁邊看着···”
薛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不欺負,你放心吧。他救了我,照顧他是應該的。”
宋铘擦了擦眼淚,趁熱打鐵道:“他醒了,你要事事順着他。”
他想也沒想,便點頭道:“自然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