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儀回頭看了眼恭清和的方向,見他單腳一點,輕飄飄隐了身形,不知何處去了,想這妖龍天賦的本事,倒不必替他擔心,隻得回過身去,打開了門。
門外頭,早立着一個青年,此時頭上衣上都濕了,通身具是狼狽,見到薛儀,一下子精神抖擻道:“原來你真的在這啊!”
“是你?”薛儀有些詫異。
他認出是那個帶路的青年。見他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鞭痕,潤濕的衣上也不知是冷水,還是血迹,這一身明顯受過了刑。
“我找了你好一會兒呢!” 他說罷,擡手擦了擦眼角水漬,還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一雙眼還一眨不眨盯着他望。
看樣子,現在酒也醒了,回想起先前的胡話,該是來算賬了麼。
薛儀将身側了側,悄然将刀壓在手上,表面上也是應付道:“你找我何事?”方才一時沒有準備,腰間還挂着對方那裡順過來的彎刀,怕是不可避免要動一番幹戈,于是,早早作出了動手的打算。
然而對方卻把他這麼一個側身,誤作了邀請之意,一隻腳就不自覺要邁進門來,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我聽兄弟們說了你的事,便立刻趕了過來!”
“哦,原來這樣。”薛儀見他要進門,倒吓了一跳,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麼端倪,當即伸手擋在門欄處,“先前多謝帶路,如今夜深了,沒什麼事的話,就請回吧。”
那青年滞住了腳,忙道:“我聽說你想要醫治一位喬家的大人,才來這魔宮的,還吃了隐魔丹,自封了修為,現在可還感覺疼麼?”
他疼不疼着,又怎麼樣?
“你到底找我何事?”薛儀冷眼看着他,覺得這人說話迂迂回回,不入重點。
“我、我就是擔心他們為難了你,沒、沒别的意思。”那魔族見對方拿一雙眼直視自己,更是結結巴巴起來,手心冒汗,渾身已是不聽了使喚。
薛儀想不明白他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到底什麼目的,便回道:“他們不曾為難我,不過将我另一位朋友帶往了竟家行宮,也不知犯了什麼錯。你若知道有關他的事,不妨相告。”
“要是帶去了本家,就有些麻煩了。”對方想了想,随即道:“别擔心,現在我馬上就找叔父去,他一定有辦法的,你在這等着我!你等着我啊!”他一面說着,一面就往外頭走去,竟似乎連身上傷勢也不料理,就要去找人了。
薛儀想起來,這魔族名姓中,亦帶一個竟字,不過魔息淺薄,大略還是竟家旁系子弟,莫非他真的能去竟家要人麼?
薛儀見他匆匆而去的身影,也不似作僞,當即叫住他道:“喂,你等一下···”
然而那魔族已經去遠了,哪裡還聽到他的聲音。
恭清和再次顯現了身形,找到一張椅子便坐了下來,恢複原本從容的姿态:“你不是想要去到祭祀之地,見那魔主的魂燈麼?我想有了這個魔族的幫助,必然事半功倍。”
薛儀見他顯形太快,連忙将門關上,才道:“這樣不妥。”
恭清和又冷笑道:“你是憐他的癡,還是敬他的傻?這麼好的機會都要放過?”
薛儀有些詫異地擡頭看他,不知這人說話怎麼突然咄咄逼人起來,語氣便是一貫的冷淡道:“他身上的魔息微弱,應該是位階不高的魔族,想來是無法進入祭祀殿的,如何能用。”
恭清和神色稍緩:“哦,看來你也沒有呆得徹底。”
“你這人不但行為反複,語言也是颠三倒四的。”薛儀蹙着眉頭,低聲道:“對于玉書一事,你也是如此。有什麼話,何不在此直說罷了?”
想到他靖華一向在這情愛之事上,也甚是癡愚,恭清和聽了他如此答複,這時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罷了,罷了。”恭清和苦笑一下,最後還是道,“你方才問我,明明對那半魔的身份有所懷疑,卻為何遲遲不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若在先前就說了,你會聽嗎?”
薛儀剛要反駁,為何不會?
随即想到此前自己對他的态度,也确有拒人千裡之态,也不怪得别人有所保留。
恭清和微垂下眸光,冷冷道:“我既然在你眼中,一向就不可信任,此前我說再多也是白費口舌。說到底,你還不是因為那半魔真被魔族人領了去,才終于懷疑他的麼?”
薛儀默然一陣,道:“此事确有我之過,我向你道歉。隻是,”他頓了頓,“如今他落入魔族手中,還不知道後果如何?”
恭清和倒是坦白道:“這個你可以放心,他就算不是馭舒氏的血脈,如今已成年的半魔在族中,也不是想殺便殺得的。”
“這是為何?”
“靠興旺的人丁持續的族規,在屢次大戰的沖擊下,早就名存實亡。新誕生的半魔逐漸被上層魔族所默許,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不過族内通婚的屏障一旦破除,他們的血開始混雜,這倒是于人修有利。”
薛儀搖搖頭道:“玉書與旁的半魔,終究不能相提并論。”他指的是玉書心智不全的問題。
昊月曾對薛儀說過,被留下來的,都應是有價值的半魔。那九璋宮主盈機真人就是這樣的例子,現在,玉書也将走上這麼一條道路麼?
“魔宮地形複雜,單單從這裡出去已經困難,何況要突破那竟氏本家的層層守衛?”他在案上畫了個半圓,低聲道,“比起救人,如今當務之急,還是應該深入魔宮,去往祭祀殿,盡快完成你的任務。”
薛儀在這個時候,自然該拎得清事情的輕急緩重,很快應道:“這個,我自然明白。”
“你也該明白,半魔之軀,終究非人,這魔域才是他的長留之地。若他并非馭舒的血脈,我自然會讓人照拂于他。”
薛儀有些吃驚:“你在這魔宮有熟人?”
恭清和笑吟吟道:“那熟人,你不也見過?”
薛儀想了想:“你是說,竟溪?”
“不錯。”
“可是他此前對你···”
“他嘴上說不待見,到底還是乖乖救了我等的性命。他以往欠下了債,現在來作這一點補償,也實在算不上什麼。”恭清和忽而語氣涼涼道。
“他欠了什麼債?”
恭清和聽他如此問,卻是不說了,站起身,似乎避開了他的視線,來到窗戶前,将那一扇原本半開的窗戶輕輕合上。
他低聲道:“知道你那位半魔朋友不會有性命之憂,就已經夠了,說說你現在的打算吧?”
薛儀見他又這般,實在無可奈何,勉強将注意轉移到當下:“其實來之前,我沒有多少把握,不過這魔宮的外觀,雖然隻是一瞥,到底是印證了我此前的猜想。”
“你的猜想?”
薛儀點點頭,随後意識到光線昏暗,便開口道:“我在九璋墟中,見到過這樣的行宮···”
“什麼!九璋墟!”恭清和震駭的神色,映襯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似有激烈的情緒在眼底湧動,“當時在黃旗鎮上遇到你,我沒想到,你竟真的去了那個地方!”
薛儀沒料到他如此反應,但到底話出了一半,也就繼續解釋道:“我在那密林中,曾誤入一處空間法陣,在那幻境中,我見到了九璋宮的原貌。按那引路女子說,那行宮是根據他們九璋宮主少時住所建造,而那宮主,據說也是個半魔,我便猜測···”
“你見到她了?她還沒死?!”聽到此處,恭清和幡然起身,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肩膀,用的力氣之大,讓薛儀也倒吸一口冷氣。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他很快松開了手,閉上了眼,暗自平複自己的情緒。
薛儀望着他,這才想起來,那九璋宮主與原身的那一場宿仇,牽涉到原身的死因,若是将面見她的事告訴他,還有後來那九璋宮主曾動殺機的話,那豈不是在他面前再次确認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