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景伏宮内,已是小雪初降,細風吹着遠處的暗香,飄進樓台水閣,止了暗啞的琴聲。
彈琴的女子似乎許久不曾被這般驚擾,她收起長琴,伴着細微的腳步聲,不過瞬息,已經循着花香,來到行寂山的颠頂。
她輕擡腳步,步上香階,但見月下花蔭之間,出現了一道陌生的白色背影。她加快了腳步,然而還未及靠近,忽聞耳邊劍鳴铮铮,她側頭一避,那劍刃便貼着她的臉頰,呼嘯而過釘在面前的梨花樹上。
召星臨從樹頭落下,冷聲喝止道:“退下。”
那女子臉上籠着一張薄紗,透過外露的一雙眼,可以辨出這應是一位絕色的美人,然而真容自君上離開魔宮後,她便不再示人。
見了阻撓,她眉頭一緊,單手抱着長琴,另一手讓長劍出鞘,往上挑開了他的動作。
那人見到她手裡那一柄道家的劍,忍不住冷笑一聲:“這裡是魔宮,姑娘還沒有改掉往日的習慣麼。”
此聲一落,兩人體内功法對抗,待劍勢方生,忽見眼前梨花簌簌地下。
裡面那一道白影似乎仍然在玩耍,女子眉頭更是蹙起,就要走進那人,
不曾想還未走近半步,卻再次被擋住。
召星臨對着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道:“前方是什麼地方,盈昭姑娘不會不知道吧。”
那位被喚作盈昭的女子單手緊了緊琴身,垂下柔順的眸光,靜靜想了半響,随即輕聲說道:“快要立冬了,誰允許這梨花盛開的?”
她的聲音極其清越動聽,如潔淨的流水一般。
“祀容大人已經回了景伏宮中,他想要這梨花何時盛放,便何時盛放,這恐怕不是姑娘應該管的事。”
聽他這麼說,對方才擡起頭來,淡淡看着他。
“那是君上往日最愛的花兒,生在這景伏宮中,從來是順應天意,自然枯榮,怎麼輪到他來做主了。打理此園的若姑姑,如今在何處?”
“姑姑精神時常不濟的,祀容大人已經派人好生照顧着了。”
盈昭臉色微微一動,臉上露出幾分訝異之色:“聽浮遊宮下面傳來消息,祀容帶着他與一位女道修結下的血脈,就堂而皇之住進了景伏宮,想來,便是那位了?”她劍尖所指,便是那來曆不明的白衣男子。
召星臨道:“姑娘既然打探清楚了,就不必向在下求證了。”
盈昭道:“他馭舒祀容終于背叛了君上,與仙道作出這等醜事了,還有何話說?”
召星臨聽她說得刻薄,終于顯出不耐之色,毫不客氣道:“祀容大人如今已是景伏宮主,姑娘若還憐惜自己性命的話,便收起這話。”
盈昭僵舉着劍,隻是默然。
召星臨難得再催促一聲:“請回。”
那女子終是收劍回鞘,不再糾纏,照原路返回去了,直到蕭索的人影不見,梨花枝頭迎風一招,又跌落許多花瓣,伴随着初雪的微涼,一時也分不出哪片是雪,哪片是花。
召星臨才收回長劍,加緊了腳步,走入院中一看,便見到男子仍還坐在那裡,不知把玩着什麼。因為方才清醒的緣故,反應比往常還要遲鈍,所以召星臨看護得更仔細些。
“君上,地上髒,快起來吧。”他走過去正要将人扶起。
男子見了他,連忙将那東西背在身後,不願他看見。
召星臨單膝跪下,輕聲道:“什麼東西這麼寶貝,收起來便是了,我不看您的。”見他緊張無比的神色,還以為那是什麼重要之物,也隻是規矩地低頭不去看。
白衣人背在身後的手,卻握得更緊,将東西越發收在手心。
召星臨自然不會知道,他手中握着的,隻是方才掉落在地上的花瓣而已。
等了許久,眼前的人也并未挪動半分,召星臨微微擡頭,見他仍盤坐在地上,地上的泥蹭的衣袍髒亂卻渾然不覺,隻在那裡癡癡地笑,與記憶中的君上已是天差地别。
連累他至今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元兇是誰,他心裡清楚。
昔日君上皎皎如明月一般的人物,到底因為那不值得的人與事,而至跌落泥沼之中,連己身也無法保全,召星臨想到此處,不禁眼眶一紅,就要将他拉住。
“星臨。”有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召星臨猛然驚醒過來,迅速低頭,恭敬道:“祀容大人。”
祀容出現在他身後,一襲黑色長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高深莫測的魔功讓他的氣息深藏于天地之間,與萬物相容,此時他右手拿着一件白色外袍,在這諾大的景伏宮中,親自尋來這麼一件禦寒的衣物,是以來得遲了。
然而縱然來遲,這整個景伏宮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此處發生過什麼,何人說了什麼,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故而召星臨也隻是陳述的語氣,說道:“方才盈昭來過,果然問起這梨花的事,看來祀容大人今後行事,還是低調一些好。”
祀容将手中的衣袍披在白衣男子的身上,細細将面前的帶子系上,做完這些,才放離了手。
“如今敢這般直言勸谏我的人,也隻剩你一個了。”他面上如此說,然而他就算說出再讓人驚異的話,也未必就真的把人在心上了的。
這一點,召星臨也心裡有數,故而他隻微微一笑,回道:“大人若是喜歡聽這逆耳忠言,屬下也不妨在您耳邊時常多說些。”
祀容仍是跪坐在地上,維持着與白衣男子平視的姿勢,視膝下的白雪污泥于無物,輕輕勾起一笑,轉了個話題:“赤水牢那邊有消息了?”
召星臨見祀容仍不起身,自己自然也不便起身,一時有些進退兩難,也隻能維持着半跪的姿勢,回道:“那赤水牢自從走了那位人修之後,防衛森嚴了許多,但至如今,喬、絕兩家族長并未肯透露前來劫牢者的身份。”
“他們不說,也自有不說的道理,他們那位魔尊的行動還未有出離我的計劃之内,目下,這一切都是可控的。”
“祀容大人運籌帷幄,自然無人能及,當時太息宮那連通兩域的空間大陣動靜極大,早就被古魔族發覺,太息宮主奇璧的先祖縱有功勳在身,這次恐怕也不能善終,早被投入赤水牢中。如今,由他負責組織的魔修軍在尚未正式起兵,現在群龍無首,自然不成氣候了。”
祀容仍是那副萬般不在心上的态度,不置可否,道:“他們在整頓赤水牢之時,應該會發現那關押魔修的牢籠中,走漏了一人。”
“固定穆疏槐手腳的鎖鍊,是魔修最害怕的尺魂金,那牢刑司根本不相信他走漏了犯人。而事實上,穆疏槐已經失蹤一個多月了。”
“喬氏會對此事感興趣的。”
召星臨愣了愣,随即道:“不錯,喬氏确實對此事産生了超乎尋常的興趣,并主動接下了追查的任務。他們在地牢中發現了被他本人遺棄的殘肢,那隻右手···”他道,“成為了他們喬家追蹤蠱的宿主,我想不出半個月,他們就能找到穆疏槐的下落。”
“既然如此,”祀容沉吟半刻,“就讓他們去查。”
“若是讓古魔族介入此事,隻怕那赤水牢中的秘密,也要守不住了?”召星臨以為聽錯了,畢竟以此人理智,應該想到這樣做的後果。
“傳令下去,停止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