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要落山了。”
薛儀出了山石,指了指遠方。
暫時停止的風雪,忽而又點點綿綿下了起來,因為方才的雷劫,風雪更加莫測,想必又是一個嚴峻的雪夜。
昊月看向遠處,見暗弱的日光雖然為烏雲所遮蔽,仍然洩露出一縷光柱,照射着半片山巒,金色的光線熨燙着高低起伏的冰雪,模糊了原本棱角分明的界限,盡管夜幕即将降臨,上下仍是一片柔軟的狀态。
他曾經穿行于天地各處,然而今日眼前這片甯靜的光景,卻讓他生出幾分别樣的心緒。不知不覺,他擡頭看着眼前之人,這時,對方竟然也溫和地看着他。
“你還是先吃了吧?”薛儀看到他臉上的異樣,便把手上的雪兔子遞了過去。他覺得魔尊肯定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才會露出這般魂不守舍的神情。
昊月後退幾步,微光照不見他此時的窘迫,面對如此詢問,他隻是應道:“我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吧。”
薛儀道:“也是。”
兩人往回路出走了一段,見到一個平展的巨石下留着可容藏身的裂縫,便貓腰躲了進去,狹小的空間,自然有幾分擁擠。
本來坐定之後,兩人還隔着一步的距離,可是薛儀偏偏又側頭看了他一眼。
昊月被看不過,迅速别開了臉道:“又想說什麼?”
薛儀想着前後諸事,正不知要如何訴之于口,沒想到這人心思通透,反應倒快。
他不禁歉然一笑,道:“想問你的問題太多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昊月直截了當道:“你直說就是。”
薛儀想了一下,才道:“這關靈派遺址,雖然靈氣并不及其他的靈山濃厚,但是終究對你的身體恢複不利,你打算何時離開?”
昊月冷笑道:“如今魔域去不了,靈域也呆不得,天下之大原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就連‘月’這一字,都是借用我師父之名,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就十分可笑?”
薛儀搖了搖頭:“我并非此意,···何況,隻是一個名字而已,沒你說的嚴重。”
“馭舒月已經拿回了屬于他的東西,而我,我就什麼也沒有了。”昊月微微握緊了拳,好像要捉住什麼重要之物,又徒勞地松開。
關于魔尊昊月的身世,包括在馭舒祀容那裡聽到的信息,薛儀多少有了些猜測,現在這些加起來,也隻是接近了真相,遠沒有到确認的地步,可是聽起來,魔尊對于身世的迷惑,應該還夾雜着失去手上權力的痛苦吧。
沒想到他看似無恙,原來内心如此悲觀。
薛儀道,“并不是什麼都沒有剩下,在這裡,或許還能找到你的根吧。”
古老的關靈山,與乙雲一樣,在萬萬年前就存在着,蒼涼的風在山頂上吹過千萬回,雨露也落過千萬遍,一切照舊,然而,一切也都在變化着。
“關煦。”薛儀擡眸,直視着他,一句話,似乎能穿進他的靈魂。
聽到這一聲,昊月微微愣住了,仿佛如夢初醒,許久,他淡笑了一下。
在很早之前,他就能夠預感到自己與馭舒祀容之間的一場勝負,隻是輸,還沒想到會這樣徹底,這樣喪失了尊嚴的慘敗。
“是啊,那個在劉洲城被馭舒祀容親手殺死的女人,就是我的生身母親。而我的真名,如果劉守凡所說的屬實,對,就是那樣一個名字,那個身份,一個不容于世的半魔!”
當時那馭舒祀容殘害關靈掌門的靈軀企圖讓她徹底氣絕之時,昊月當時的反應就異乎尋常,現在想來,若是加上這麼一層關系,那麼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
那是他與母親的第一次相見,也是最後一次,親眼目睹自己母親在眼前毀滅,而他的仇人馭舒祀容,便極有可能就是他的生身父親,他所面臨的殘酷現實,竟然好似一個死結橫在眼前,無論如何也難以解開。
都說虎毒不食兒,以馭舒祀容那般狠絕的手段推測的話,魔尊昊月如何會是他的子嗣?可是如果一切屬實,身為魔尊,又該如何應對?
“你讨厭半魔這個身份?”薛儀問道。
“我不知道。”昊月回答。
若說讨厭,他何必不遠千裡來到這裡,若是不厭,他又是如此憎恨,連同現在這個身體,都感到一種莫大的憎恨。
煦,是他母親取的名字,這樣一個溫暖的名字,與自己真是格格不入。
昊月道:“我一直想要見她,想見一見她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謝謝你,随我去了一趟劉洲城,至于之後所遇,也不是你我能夠控制的了。” 他此時的音調,已經可以說是平靜。
然而想必,他的内心曾經曆過怎樣的驚濤駭浪。
“确實不能控制。”薛儀隻是道。
昊月輕笑一聲,又用上一種嘲笑的語氣道:“怎麼,你是在擔心我嗎?”
“嗯。”薛儀倒是坦白道。
昊月心裡一動,表面仍道:“我可沒你想的脆弱。”
薛儀被他地态度轉變所迷惑,也不知他是佯裝豁達,還是真的釋懷,食指搔了搔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就當我多心了吧。”
他也确實不太懂得怎麼安慰别人,對方既然說了沒事,自己在這裡瞎擔心,也有點不合适了。
“接下來,你有何打算?”薛儀問道。
昊月道:“你們人修不是常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