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迫使眼前這個脆弱而美麗的頭顱擡起來，毫無保留地對他說出實情，那麼他就會因得到此人的信任而感到莫大的滿足。然而這還不足以消除他内心的惱恨，他所渴求的更多……是肉身的觸碰，心魂的交疊，是兩人緊緊相擁，消融骨血的親近！

然而如此駭人聽聞的欲望，就在他的心口和咽喉處跳動，最終，又被他壓制住。

“你要什麼？”昊月壓低了聲音，問得輕柔，手指卻于掌中緩緩收緊。

微一側身，薛儀的目光越過了他，投向屏風之外。

“可以替我取那琴來？”他看着不遠處。

“不行。”昊月回答得幹脆。

這是一天裡他第二次的拒絕。

“就在這裡練，我坐起來。”薛儀畢竟心中記挂此事，依然十分堅持。

昊月冷聲說道：“你不用練了，我已令喬方遇另尋替你之人。”潛入魔宮的計劃，本來就不成熟，現在更不能讓他隻身冒險了。

薛儀搖了搖頭，道：“改變計劃風險太大了，況且，現在你們沒有信得過的人。”

“那便作罷！恭清和也好，百丈蓮也好，難道我們想不出别的辦法麼！！” 他此時的語氣已經十分強硬。

薛儀隻是平靜道，“我去意已定，不必再說。”這件事拖得越久，變數越大，而且……他接着說，“我身體一向如此，也不是想養就能好的，不過我答應你，事成之後，我就立刻着手醫治。”

昊月其實清楚薛儀的脾氣，聽到他能做出如此承諾，心頭已經有所松動。

等事成之後？

事成之後，薛儀所若真的肯安分下來，專心治病，不再理會天下即将的大亂，那麼自己也不是不能，暫時放下心頭的野心，陪着他去找到解開“天罰”的辦法來。

還沒等他表示什麼，薛儀就又問道，“我睡了多久？”

昊月沉默一陣，最後如實道：“十天。”

薛儀實沒料到自己竟然昏迷了這樣長的時間，忙起身道：“不行，不能再耽誤了。”哪怕魔尊還不答應，薛儀也躺不下去了，他若不是一個這樣固執的人，也不必多走魔域這一趟了。

最後，昊月隻得退讓一步，替他取了琴來。

薛儀坐在他的跟前，對照着樂譜回憶默記，昊月便伸手調整了他手腕的姿态，其他時候隻候在一旁。

長琴橫放，薛儀單手勾動一聲弦音，絲線在指腹下震顫回蕩，很快，又被他拇指撫停，懸空的四指骨節分明，被修得齊整的指甲蓋上那幾乎綿軟的指尖，接着柔和地觸摸着琴身。

薛儀說：“我好像……”

然而他沒有說話，鬓邊的長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真切的表情，不過停了一陣，又用手彈了幾個音。

他越是彈奏，越是感覺熟悉，十指就這麼在琴上遊動打轉，最後停在琴弦上，開始些微顫抖起來，仿佛是某種抗拒，又似乎隻是體力不支，直到它被伸過來的一隻手捕獲，才徹底消停下來。

溫軟的手心和微涼的手指，一并被握在魔尊的手中。

琴聲戛然而止。

薛儀擡起頭，有些吃驚。

昊月見到薛儀忽而如此失神，原本仍是十分擔憂，卻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又很快松開了手。

他别開臉，僵硬地問：“你怎麼了？”

他其實想要解釋，想要立刻譴責自己的越界。

薛儀卻是全然心神在外，眉頭緊皺，隻覺得有些什麼東西幾乎要擠出腦袋，記憶開始出現輕微的浮動，不遠的過去與更遠的過去相互交織，讓人如墜夢魇。

薛儀好不容易找回神智，才不得不承認道：“抱歉，可能是有點累了。”

不過是彈了一會，身體就忽而無法動彈了，出現這種事還是第一次，他也沒有心理準備。

昊月見他道歉，心裡哪願真的怪罪？

他知道，薛儀在琴藝上可以說是極具天賦，很多指法一點就通，教起來毫不費力，其實值得更有難度和技巧的琴曲。又見到他剛才的異常，覺得他确實需要更多的休息。

昊月雖然有了判斷，但還是道：“慢慢來，也不必全會，屆時宴會人聲浩大，也不會真的有人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為了緩和氣氛，他又簡單介紹了從喬方遇處聽得的宴會流程，希望可以消除薛儀的顧慮和壓力。

正說着，江複臣帶着奇璧從外頭回來，進來見到薛儀已經清醒，臉上一愣，就對魔尊道：“既然醒了，我們也該動身了。”

“去哪？”昊月問道。

江複臣道：“剛剛獲得消息，魔宮的慶典提前了半個月，也不知出于什麼目的，外圍原本森嚴的戒備松懈下來不少，魔族精銳也似乎被派往了人界大陸，魔宮的虛實，現在是越發捉摸不透了。”

能讓他也倍感壓力的局勢變化，自然不會是來自無關緊要的小道消息。

奇璧道：“喬方遇已經帶着樂師前往魔宮，我們考慮到薛道友的情況，決定多留些時日，待薛道友身體……”

“不必，不必顧及我，”薛儀打斷他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

“魔君回歸之後，必然會對修真大陸造成巨大威脅，薛道友心系宗門，如此決斷，也是無可厚非。”江複臣高聲贊了一句，與其說是頌揚薛儀之高義，不如說是告訴魔尊這個淺顯的道理，奉勸他不要妄圖阻礙薛儀的決定。

這個決定，對他們魔修來說，不正是最好的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