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夜黑的格外長,雖是高海拔地區的冬,仍舊冷的反常。
秦筱楠剛從家門出來,冷風便呼嘯着灌進了她的圍巾;羽絨服包裹着的校服下,年少而略顯單薄的身軀止不住地發着抖。
這一天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黑色記憶——
一是這一天她第一次遇到了王惠美雅,那個改變她整個學生時代乃至性格塑造的大姐大;
二是...
“啪!”
随着塑料皮教案被重重摔在講台上的巨響,田豐燕的高跟鞋一路踩着重重的節奏上了講台;而她的臉色,比起窗外濃稠到化不開的黑還要難看。
秦筱楠從溫暖的手套中抽出手,戀戀不舍地将它們交還給楊獻昭:方才看她手指凍得通紅,楊獻昭就把自己騎車帶的手套不由分說給她套上,殘留的餘溫尚且能感受到十幾歲男孩兒充沛的精力。
二人在課桌下無聲完成了交接,默契地甚至未曾看對方一眼。
雖然田豐燕每天都用一張臭臉和破口大罵讓班裡的氣氛黑雲壓城,但時間久了,大家逐漸也就習慣了;無非便是誰今天倒黴罷了,既然何患無辭的罪過并不因為他們的做法而轉移,不如索性也就放棄了掙紮。
“所有人拿出張作業紙,把班裡亂搞男女關系的人名字寫下來,”田豐燕語氣陰戾,目光投過眼鏡上方俯視着全班,“快點!五分鐘之内,我挨個檢查!”
...發什麼神經?不是前天剛開過班會嗎?
秦筱楠心中抱怨着,手上動作慢吞吞的,很快便挨了田豐燕一記眼刀;而身邊的楊獻昭借着翻書包的動作小聲問道:“你和路哥...不會被告吧?”
“告呗,我跟他又沒什麼,班裡那麼多抱在一起親嘴的呢。”秦筱楠自問心中坦蕩,倒是并不怎麼害怕。
但是選擇告發哪個同學,又成了新一輪的難題;秦筱楠咬着筆杆為難時,田豐燕已經開始從第一排逐個查看。
剛看了第一個同學寫的紙條,田豐燕便陰沉個臉點名:“王建峰,沈黎,滾到前面來!”
被告發的小情侶瞬間面如死灰,動作僵硬地起身;而揭發他們的同學同樣不好受,漲的臉紅脖子粗,不敢擡頭去看他人帶着責備的目光。
随着田豐燕檢查的步伐,沒檢查完兩排,講台下面已經擠了十來個人;這樣的場景透着荒誕的可笑,興許是法不責衆的緣故,大家臉上倒是輕松了不少。
班裡陸陸續續空了許多座位;秦筱楠偷偷回頭去看,卻發覺蒲潔的座位空空如也。從幹淨的桌面來看,她今天根本沒來學校。
幸好蒲潔聰明,不知道是不是請了病假,居然誤打誤撞躲過了這一劫。
秦筱楠心中為她感到慶幸着;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的同理心,秦筱楠在心底将蒲潔視為朋友乃至戰友,雖然并沒太多交流,她也隐約知道蒲潔又談了戀愛,對方是校外的人——這種事要是被田豐燕知道,她本來就視蒲潔為眼中釘,難保要怎麼發一通火。
還在想着蒲潔的事,秦筱楠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條件反射地渾身一震,向着田豐燕的方向看去。
田豐燕的目光直視着她,眼中幾乎要冒出兩團火:“秦筱楠,路明!”
路明站起身,臉上居然帶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驕傲:也許對這個正處在叛逆期的少年來說,這種特立獨行意味着自己的酷,而為了喜歡的女生受罰,恰恰是情深的證明。
問題是...
秦筱楠并不想與他同生共死啊!
冤枉!
秦筱楠怔怔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在路明和田豐燕之間來回,身體卻像是被控制住一般沒了知覺,她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站起身,腦袋裡反複盤旋着的隻有“完了”“田豐燕會搞死我的”“會不會請家長”這樣的想法。
一隻手在桌下搭在了她的腿上,輕輕擰了她一把;以那刺痛為中心,失去的知覺一點點回到了秦筱楠身體,她猛地站了起來,又低頭看向那隻手的主人。
“快去吧,别怕,有什麼我會給你作證的。”楊獻昭手支着下巴,借由手指的掩護小聲安慰着她。
直到和其他被揪出來的同學擠在黑闆下,秦筱楠才從不真實感中緩過神;女生們緊緊貼在一起,而膽子小的已經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身邊也有人低聲安慰着。
他們像一群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