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高中以來，秦筱楠第一次自己回家。

盡管家離學校不過十分鐘的步行時間，那種如潮水般的孤獨感卻再一次沖刷着她；秦筱楠下樓時曾看到王永璇她們班一群人在地下自行車庫口站着聊天，她被圍在人群最中間，身旁的幾個女生注意到了秦筱楠背着書包獨自下樓的身影，随後他們一同回頭看向秦筱楠——

而王永璇隻是回身短暫地瞥了她一眼，帶着厭惡的冰冷。

小區門口的關東煮攤子，兩個人吃過無數次；阿姨熱情的遠遠便招呼着秦筱楠，卻見這個小姑娘沒了往日興高采烈的樣子，像隻被遺棄的小狗一般低着頭走了過去。

在秦筱楠太過年輕的心裡，産生了無數種悲傷憤怒不解交織的情緒，最終彙集成了對自己人生的悲哀。

鑰匙捅進鎖孔時，秦筱楠注意到門上貼着的水費催繳單；她撕下那張白紙，打開門，卻發現今天母親提早回家了。

母親歪着身子，倚靠在沙發扶手上，睡得正香，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她，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問道：“回來了？”

秦筱楠邊換鞋子便随口答道：“嗯，你今天回來這麼早？”

“你姥姥情況不太好，可能要住院，”母親站起身，甚至要手扶一把疲憊的腰身，“你可一定要好好讀書啊，不然以後...”

這樣反反複複的車轱辘話聽了一千遍，秦筱楠的心裡湧上一股煩躁；為什麼世界上所有的不幸仿佛都源于自己——

若是自己能選，她甯願從不曾來過這個世界。

但秦筱楠什麼也沒說，隻是回到自己的卧室掩上了門。

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18：00，秦筱楠頭疼欲裂；雖然今天她能順順利利的回家，但以王惠美雅死纏爛打的個性，她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要發那條說說嗎？

秦筱楠不知道，她隻知道一旦發送，她的那些難以啟齒的過去便會暴露在新同學面前，屆時大家都會知道她是那個卑劣的、被瞧不起的、可以任意欺負的人。

但是不發...

她自問真的承受不起可能的代價。

最終秦筱楠還是放下自尊，一字一句打下了【王惠美雅，對不起，我不應該惹你，我跟你道歉】

藍色的發送鍵靜靜亮着，秦筱楠始終沒有勇氣按下。

突然靈機一動，秦筱楠将可見範圍設置成了[僅宋璃可見]。

點下發送的一刻，她的心中空落落的，說不上來是如何缺了一塊，但又有種莫名的輕松在——也算是平穩解決了，後面再想辦法哄哄王永璇，是不是生活就能回到正軌了呢？

秦筱楠拿着手機怔怔地想着，突然收到了一條新消息，她點開查看，是代佳豪發來的。

【你還好嗎？看你今天都無精打采的。】

被人在意是多麼溫暖的事情，不管對方出于什麼目的，秦筱楠都領這份情。

【我沒事，謝謝你啊。】

很快對面秒回：【沒事就好，抱抱你。我寫作業啦~】

“這是誰！你談戀愛了是不是！！！”頭頂突然傳來的一聲怒吼，吓得秦筱楠渾身劇烈一顫，連上下牙齒都不受控地撞在了一起，摩擦出令人骨骼發癢的響聲。

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進的屋，又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背後；秦筱楠顫抖着看着媽媽眼中像是燒起來的火焰，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是...是我同桌...”她結結巴巴地答道。

母親瞬間想起前幾天見到的那個男生，心中的疑惑瞬間被坐實，頓時怒不可遏：“果然是這樣，都把人帶到家裡了，你夠有本事啊！”

她一把扯住秦筱楠的校服領口，生生将秦筱楠從椅子上提了起來；秦筱楠的眼淚和哀求沒有澆滅她心中的怒火，被生活壓迫後的不如意盡數發洩給了這個唯一的依靠、相依為命的女兒。

“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你上學供你吃喝，你還耍上朋友了！”

一聲聲的質問夾雜着難聽的辱罵，劈頭蓋臉向秦筱楠襲去。

“我沒有談戀愛，他就是安慰我一下...”秦筱楠哭的抽抽噎噎，已經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母親拽着她的手揪到了幾縷頭發，讓她痛得鑽心，卻怎麼也掙不脫。

母親有些渾濁的眼睛轉了轉，突然想到了更為可怕的可能；她用另一隻手指着秦筱楠，指尖快要戳進她的眼睛裡：“你們是不是已經...”

“已經什麼？”秦筱楠不明所以，隻能無助地問着。

母親像突然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踉跄着向後退了幾步，跌倒在床邊沿，終于坐了下去：“你們睡覺了是不是？你還是不是C女？”

秦筱楠腦子嗡的一下，真的像要炸開了似的；這個問題的荒謬程度甚至讓她邊哭邊笑出了聲：“你在說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