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終于響起時，班主任戀戀不舍又帶着遺憾地看了眼黑闆上長的吓人的化學方程式，歎了口氣；她一邊将磨秃的半截粉筆頭扔進黑闆槽裡，一邊拍着手上的塵灰轉身：“大家有興趣的可以自己試着配一下，雖然...”

她的話戛然而止。

底下的學生一半已經迅速趴倒在課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另一半低着頭奮筆疾書，但她知道一定不是在為這道配不平的方程而糾結。

班主任雖心中無奈，卻也知道在高一快結束、期末考試臨近的壓力下，學生們會更傾向于好拿分的題目，何況各科作業都驟然變多...

她默默收拾着教案準備回辦公室，卻在看到文件夾裡露出的一角白色時猛然想起什麼。

“對了，我這兒有個文理科意願填報表，想讀文科的同學來取一下，填好了下周交給我。下學期讀文科的同學組建新班級，其他同學就還在我們這個班。下課吧。”

秦筱楠從物理練習冊中擡起頭，目光茫然地投向那疊分科報名表。

她這輩子，真的受夠電路的串聯和并聯了...

天知道那些鬼電子要怎麼從幾根細細的線裡鑽過去，到底哪個燈泡會亮、哪個開關要合上，這對她的人生究竟有什麼幫助呢？

再看一眼黑闆上一行幾乎塞不下的化學方程式，秦筱楠隻覺得人生無望，未來一片灰暗。她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向了講台。

身旁睡得正香的代佳豪被她碰到桌子的輕微響動驚醒，迷迷糊糊地問着“筱楠你要去哪兒”，卻被淹沒在教室逐漸升起的嘈雜聲中。

“你也要讀文？”班主任皺眉看着講台邊的秦筱楠，手裡捏着的分科表卻遲遲沒有遞出，“回去跟你媽媽再好好商量商量，你這個成績讀文可惜了。”

秦筱楠急忙應了，有些心虛地笑道：“就是好奇，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老師！”

最終班裡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女孩兒去取了這張表，學校為每個班分發的表格幾乎都剩下了絕大多數，被随意丢棄在辦公室的某個垃圾桶中。

晚上，秦筱楠坐在書桌前，将那張表格放在書本堆中間，仔仔細細端詳着；左邊一摞是政史地課本，右邊一摞是物理化學書，而那張表格下方的簽字欄上，有家長簽名、班主任簽名、學院簽名，唯獨不需要學生本人簽名。

秦筱楠自然知道整個世界都希望他們選理科——從進入二中開始，每一節政史地課程幾乎都是輕松的視頻放映時間，老師們樂得清閑，學生們則是抓緊時間寫作業、放松；大家都默認着身邊人會一直是同班同學，偶爾聽說誰想讀文，倒成了需要好好告别的新聞；就連母親也會在晚上給她送水果時，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跟她講着“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也許跟現實相比，那些浪漫的風花雪月，長詩逾萬行的憧憬與風雅，并不屬于她能觸碰的範圍吧。

“這是什麼？”正想着，母親推門進來，好奇地拿起表格查看；還沒來得及責怪母親為什麼又不敲門，秦筱楠便看到媽媽的臉迅速垮了下來，方才的溫柔和煦也蕩然無存。

“你要讀文？”母親語氣不善，目光中也是充斥滿責備和失望；盡管秦筱楠已經在拼命搖頭，說自己隻是好奇，母親卻怎麼也掩蓋不住因對未來的擔憂而産生的恐懼，“你都填好表格了，還隻是好奇？行吧，你想讀文就去讀文，反正以後找不到工作也沒人給你幫忙，媽媽支持你，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水果盤被重重放在桌上，母親摔門離去，門鎖碰撞的巨響和回彈帶來的風，讓秦筱楠被熟悉的無力感包裹。

不支持也能理解，又何必用反話來中傷她呢？

明明你直接說，我也會接受的啊。

秦筱楠撿起地上被吹落的表格，看了很久，像是在跟什麼虛無缥缈的夢想道别。

最終她将那張薄薄的紙揉成團，丢進了垃圾筒。

“媽媽，我不讀文，我喜歡理科。”秦筱楠走到母親卧室門口，看到她背對着門躺着，整個人窩在被子裡的身影，努力做出輕松的語氣，說着違心的話。

母親緩緩轉過身，臉上還挂着淚珠：“真的？你真的想讀理科？”

“嗯，是我自己想的。”秦筱楠勉強的笑了笑，“你别哭了，我去寫作業去了。”

母親急忙擦了擦淚，坐到床邊去找拖鞋：“等等，筱楠，你看你都要上高二了，媽媽正好一直想着你書架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就别看了，對你成績的提升也不大，你的作文已經夠好的了，正好咱們抽空把書都搬到陽台，方便你後續放物化生的練習冊，你覺得怎麼樣？”

“好。”秦筱楠心中巨大的缺口又開始了那種熟悉的向外鑽風的聲音，她回應的語氣卻平靜的像真的不在意。

親手将自己心愛的書一本本摞好，秦筱楠面無表情地準備将它們搬去陽台角落堆着，母親卻小心翼翼地開口，有些讨好地說着：“媽媽最支持你的想法了，咱們筱楠也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每次都能做出對的決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