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兮晚仰頭看着他,抿了抿唇,掩住心裡的幾分波瀾。
說實話,十二載了,她不太确定他還會不會像以前那般幫她。
楚扶昀鮮少親自出手。
畢竟他的實力深不可測,誰也說不準。
以前在方外宮時,暮兮晚就聽仙神們談起過,他僅僅是不動聲色地立在那兒,當今四海就決計找不出可與之相較的第二人,這種壓迫感與生俱來,近乎臣服于本能。
後來嫁到白洲,她常見楚扶昀獨自坐在小樓裡觀景下棋,溫着一壺酒,或一杯茶,隔扇窗外是一抹殘紅落日的蘆葦蕩,他披着一身夕色,蒼涼肅殺,卻又清雅。
帝微垣的仙家會恭敬喚他一聲“将軍”。
她也就跟着他人這樣喚他。
也是很久以後,暮兮晚才知道,那棋盤是個法寶,整個十洲的山川河流,都映在那小小的一方棋盤上。
他每一次的點召布陣,排兵遣将,也都在那方棋盤上。
借那一方小小的棋盤,楚扶昀不動聲色的收複了西邊三洲及三千城池,幹脆利落,稱得上“兵不血刃”四個字。
有這樣一位果決的将軍,每逢遇上險境時,暮兮晚自然偷閑躲懶,将所有需要動手之處交給他。
譬如此時此刻。
靜了很久,楚扶昀一直看着她,神情明滅不定的,像是陷入了長長的回憶。
可他又能從她身上看出什麼呢?
“少宮主。”終于,楚扶昀斂了目光,沉沉的開口了,“方才你提過,生死之事,或有轉圜的餘地。”
暮兮晚想起她在墜崖時說的那番話,一時啞然。
那是她情急之下胡編亂造的托詞,沒想到楚扶昀竟真的聽進去了。
可起死回生乃逆天而行,哪有那般輕易?
若是個人随随便便都能死而複生,她也不必當個幽魂飄十二年了——哪怕如今凝了半個實體,那她也還是個魂兒啊!
“你想救的,是你喜歡的姑娘麼?”暮兮晚擡了一下眼,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問了一個問題。
楚扶昀同她對視着,沒說話,半晌,他輕聲道:“是。”
暮兮晚恍了一下神,她蓦地發覺,自己真的一點兒都不了解這位曾經的“枕邊人”。
她猜不透他眼下在想什麼,也不确定,他說的那個“喜歡的姑娘”究竟是不是自己。
她不願自作多情。
暮兮晚呼出一口氣,壓下心底紛亂情緒,慢慢道:“我确實……”
話說了一半,卻停住了。
她想告訴他,很抱歉,攪了你的姻緣,隻是當年方外宮與帝微垣各有所圖,你我之間,也沒什麼妥協的餘地。
“我确實……可以幫你尋找起死回生的法子。”暮兮晚頓了頓,将話轉了個彎兒。
她想,若想救一個人,總歸是有辦法的。
楚扶昀的眉心輕皺了一下,指尖撚了撚,沒有說話。
融融的火光在四周亮着,像一盞又一盞燈。
“打斷一下……二位……”正說話間,終于,一直站在他們二人身邊的崔絕尋得了機會開口了,“提醒一下,我在枉死城任職,是名正言順的,在籍有編的拘魂鬼差。”
暮兮晚一愣,轉眸看向崔絕,似乎才想起這裡還有個人,又眨了眨眼睛:“沒錯……?”
“您二位在這裡讨論死而複生讨論的熱火朝天。”崔絕眉頭皺起,頓時讓原本稚嫩青澀的面容顯得頗為苦大仇深,“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們可以直接問我呢?”
當着枉死城冥官的面兒商量如何讓亡魂重返陽間。
這簡直太不将他放眼裡了!
崔絕捏着一把汗,嗟歎不已——方才這位千洲的少宮主同白洲的少帝站在一處時,他隻覺得氣氛都不一樣了,以至于連話兒都插不進去,但讓他具體說出個哪兒不一樣,又說不出來。
總之,不是外人能幹涉的那種氣氛。
“我們得先去一趟枉死城,請判官開‘生死簿’,看上面是否記載着起死回生之法。”暮兮晚蹙起眉,低頭思忖着是否真能尋求崔絕幫助,“你是判官嗎?”
崔絕慚愧道:“不是。”
“但馬上是。”須臾,他指了指不遠處已然蘇醒的惡煞鬼王,又補了一句,“我今夜追捕這孽魂至此,便是為了立功任官。”
暮兮晚不自覺心頭一松,聲音都輕快了:“那正好,楚扶昀幫你降了那鬼王,待回枉死城後,你幫我們開生死簿,如何?”
她簡直覺得自己提的主意當真妙極,雙赢。
崔絕聽了,也覺不錯,颔首應下。
暮兮晚眉眼一彎,剛想再說話,就聽得身後傳來振耳喊聲。
“别聊了别聊了——!”
她回頭一看,隻見那鬼王醒來後兇性畢現,正追着長嬴與那二三十小鬼魂們四下逃竄,跑的跑,喊的喊,一片混亂。
“你們在一旁聊得有條不紊明明白白,倒是救救我們啊——!”長嬴高聲叫道。
暮兮晚回眸,又看向斂眸靜然的楚扶昀,随後唇畔蓦地綻開了一笑,作揖道:“扶昀将軍,勞駕?”
楚扶昀凝着她姣好的面容,心裡像是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融融溫暖。
他壓下所有妄念,不再多言,慢慢走向那鬼王,恰如古畫裡的一抹深秋,帶着死亡的蕭條。
鬼王一驚,它僵硬地轉了身子,在看見來者之後,便是抑制不住的哆嗦,雙膝一軟直接跪倒,渾身上下每一處本能都叫嚣着逃!逃離這位仙神!
恐懼,來自死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