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卻看見楚扶昀操縱着仙船上的每一處機關,熟稔的,仿佛是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早已接觸過許許多多次了。
楚扶昀的唇色越來越蒼白。
天上砸下的雨水一道一道從他額間淌落,不,暮兮晚想,或許那不是雨,而是他因魂魄不适而生出的冷汗,混在雨裡,她分不清而已。
暮兮晚的心跳,也随着這越來越快的仙船狠狠的颠簸了一下。
“你瘋了!”她立時傾身上前想奪過踏雲仙船的控制權,可無論是力道還是速度,她都拿他沒有辦法。
眼看着仙船在晦暗風雨中離半燈城越來越近,暮兮晚終于急了:“前面就是半燈城!楚扶昀!你是想将我送回去嗎!你知不知我……”
你知不知道我曾真的猶豫過,要跟仲容走。
可我不想跟他回去。
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就止住了。
因為船在江面中央停下了。
楚扶昀松了機關,一擡手,徑直反扣住了她的手腕,緊接着,他生着一層薄繭的手指沿着她的腕子一寸一寸向下,先是籠住她的整個掌心,再是捉住她妄想掙紮的,不安分的指尖,攥緊了。
最後,他分開她的指間,十指扣住,就這樣将她的魂體扣在了他的方寸之間。
“你沒資格同我談‘信任’二字。”
他平靜了一下,眸光緊緊鎖着她,聲音波瀾不驚。
“讓我信任你?少宮主,那你信任過我嗎?”
暮兮晚怔了一下,原本想掙脫手也慢慢安分了下來,任由他牽着。
窄仄的船身裡,他的聲音半步不退地迫着她。
“火燒敵營這事,你提前告訴了長嬴,告訴了虞辭。”
“唯獨,沒有告訴過我。”
他攥着她的指尖,緊了一分。
暮兮晚皺了皺眉。
“憑什麼?”他冷聲。
楚扶昀壓着如刀般的嗓音,又道:“你想燒敵營,可以,你想殺回千洲,也可以。”
“你現在要是有心情,我也可以帶着你徑直殺過江,連夜斬了虞雍。”
“都可以。”
“我甘願奉陪。”
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咬着聲音,生着氣,說起話來也就沒什麼顧及。
“可我憑什麼,連被你信任的資格都沒有。”
暮兮晚啞然沉默。
她聽出來楚扶昀這回是真的生氣了,他對她越級越權,又自作主張的行為生氣了。
可當時,她就是因為不想惹他生氣,才沒選擇将一切行動告訴他。
又搞砸了。
暮兮晚心裡生亂,理虧,卻不肯服輸,也不肯主動妥協,哪怕她明白楚扶昀說得沒錯——在有關生死的大事上,她其實從沒信任過他。
暮兮晚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态,她很信任師父,也很信任與她交淺言深的虞辭。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若是沒有在靈台山遇到楚扶昀,她應該會一直跟着師父在人間飄飄蕩蕩,直到飄來東洲,尋求虞辭的幫助。
就像很吝啬對他說好聽的話一樣,她也真的很吝啬交給他哪怕一點點信任。
就像……
就像她吝啬于交給他的,不是一份信任。
而是一顆真心。
她害怕将自己的一顆真心交出去。
可現在,楚扶昀緊扣着她的掌心,聲音,目光,都近乎疾言厲色,仿佛逼問一般的在問她——
你憑什麼不信任我?
暮兮晚垂下眼眸,長長的沉默後,她才擡眸,哽着嗓音說:“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兵,我們之間什麼關系都沒有,我沒有一舉一動都要向你彙報的義務。”
舊友?仙眷?
總歸他們之間紅鸾契已毀,姻緣兩無,也談不上“關系”二字。
“毫無關系?”
楚扶昀笑了一聲,像是被氣着了,他俯身侵近了她,說話聲音伏在她耳邊,湊得更近了。
“少宮主。”
“在白洲時,在紅日夕色下那成片的水間蘆葦蕩裡,都發生過什麼,忘了?踏雲仙船的名字究竟是誰起的,也忘了?”
暮兮晚臉頰蓦地一紅,屏着呼吸看向他。
兩人目光交揉,楚扶昀的神情卻似笑非笑,步步緊逼。
“還是需要我幫你回憶起?”他凝着她,從容不迫。
在白洲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其實發生了好多好多事。
暮兮晚的思緒有些亂,過往舊事沒頭沒尾的在她心裡翻來覆去,亂成一團。
她确實想起來了一樁事——
是她第一次發現楚扶昀暈船的契機。
那也是他們二人之間,第一次有越界的,出格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