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回軍營。”他擡眸,不由分說的下了命令。
暮兮晚試圖談判:“我要回館驿。”
“是自己飄回去?”楚扶昀壓根對她的要求置若罔聞,隻是目光在她身上瞥了一眼,冷笑道,“還是等我親自抱你?”
暮兮晚:“……”
這還用想麼。
她心道軍營裡那麼多将士,要是看見她被他抱着,她的臉還要不要了?
于是暮兮晚忙不疊頂着他的披風像隻幽靈一樣的飄啊飄,快得像一陣風一樣就飄回去了。
回到請花關的軍營時,正正好是卯時。
天蒙蒙亮,數萬将士厲兵秣馬,隻等時辰一到即刻出發。
可他們的将軍卻徹夜未歸,不知所蹤。
大軍出征前夜,主将不見了!
楚扶昀麾下的十二太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無不提心吊膽。
将軍呢?誰來告訴他們,他們的将軍到底去哪兒了?
“我,我們是不是又被将軍抛下了。”有一位太仙滿臉愁雲,神情怅然。
另一位太仙正想搭話,卻堪堪止住了。
因為下一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見——将軍的披風自己飄回來了。
這披風在看到他們時,似乎僵了一僵。
雙方皆是微微一僵,愣了片刻後,卻見這披風動了動,非常自覺地飄回了将軍的營帳裡。
真是見鬼了!
在場數萬人齊刷刷升起這樣一個念頭,倒吸一口涼氣,将軍的披風居然甩掉了将軍自己飄?怕不是要造反?
“不要慌。”一位見多識廣的太仙歎了口氣,感慨道,“那是少宮主。”
所有人瞬間放下了心。
緊接着,隻見楚扶昀也乘風進了軍營,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神情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
“将軍,我們……”有一位太仙迎了上去,作揖叩問。
“再等半刻。”楚扶昀目光一掃,沒有在數萬将士面前逗留,反而徑直疾步向前,掀簾也進了軍帳。
他掀簾進去時,暮兮晚正裹着他的披風坐在塌上,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楚扶昀可沒這個時間哄她,他重新取了一件新的披風系上,又擡手撚訣,在暮兮晚身上下了一道法術,金色的光芒從他指尖流瀉而出,在她周身萦繞。
“楚扶昀你又關我!”暮兮晚有點兒生氣,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下在她身上的法術是什麼——是一道限制她行動自由的法術。
“少宮主,你今夜不同我打一聲招呼,趁我領兵時孤身跑去敵營。”楚扶昀聲音平穩,毫無溫度,“提醒你一句,上一次你這麼做所帶來的後果——”
“是你死在了袁渙軒手中。”
十二年前她也是這樣,趁他出兵時不打一聲招呼的就跑了,跑回了千洲方外宮。
今夜她的一舉一動,與十二年前壓根沒什麼分别。
“三日内,你不可離開請花關半步。”
楚扶昀撚訣念咒,在他法術完成的最後一刻,有數道強大金光化成小小的一縷光圈,禁锢在她的手腕上。
“楚扶昀,你憑什麼說我将返魂香扔了。”暮兮晚顯然還在介懷方才船上他對她那一句疾言厲色的質問,聲音悶悶的,“我不要給你撒花了。”
“這一次回來,你沒有花雨可以看了。”
白帝出征歸來之際必有花雨可觀,但暮兮晚還在和他賭氣,所以她說——我不要給你撒花了。
楚扶昀聽了她的話,卻是唇角微揚,笑了:“嗯,知道了。”
沒關系,等我回來。
這後半句想說的話,他斟酌了一瞬,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本來再跟她多說幾句,但時間太倉促,也太短了。
算了。
楚扶昀收回了目光,轉身,離開了軍帳。
暮兮晚擡眸,唇齒咬了一下,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晚了,楚扶昀的背影已經徹底消失在她眼前。
軍帳外的天光一線一線亮起,凜冽如雪,盛大輝煌。
暮兮晚淺阖着眸枕在他的榻上,剛剛吵過架,一下子松了勁兒,整個人都倦倦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一次聽見了軍帳外的腳步聲。
這聲音激得她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坐起來,看見神農岐掀簾進來。
“啊我的祖宗嘞……”神農岐抹了一把額間冷汗,聲音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意,“您沒事兒就好。”
暮兮晚壓下心裡那點兒很淺很不是滋味的失落。
神農岐顯然被她的膽大妄為吓得不輕,絮絮叨叨抱怨着:“您有事兒跟我商量!商量啊!别再一言不合就算計我了!您知不知道我醒來時發現您不見了有多麼……”
“神農岐你幫我個忙。”暮兮晚沒有理會他的抱怨,而是從衣衫裡尋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子扔向神農岐,“幫我轉交給将軍。”
神農岐接住袋子,神情有些疑惑。
暮兮晚垂下眸,聲音有些不自在:“本來是想在他出征前送給他的……”
“可剛才在和他吵架,就忘了。”
神農岐遲疑了一下,歎息了一聲後收了袋子,又急急忙忙轉身掀簾出去了。
……
大雨方晴,天光乍破。
數百戰船轟然起錨,在江水白浪中前仆後繼。
楚扶昀此時此刻正坐在高高的戰船上,閉着眼,眉心深鎖,周身氣壓低到極緻。
他的下屬端肅井然地站在他身後,沒人敢說話,也沒人敢上前關切。
他不舒服。
楚扶昀吞咽一下,試圖壓下所有的不适。
徒勞。
魂魄不穩帶來的後遺症,讓他無法忍受任何眩暈,難受到極緻,就是疼,仿佛一場緩慢持久的酷刑,在骨頭裡絞着。
平日裡忍一忍就過去了,他身份地位,責任擔當,都不允許他撐不住。
可昨夜他與他的少宮主在江面上對峙了良久——她不僅和他置氣,還不知何時扔了他送她的東西。
憑什麼?
她在千洲時大方的為那群有眼無珠的蠢貨們煉了那麼多寶物,來了白洲後她也很大方,大方到甚至為神農岐造了個千機藥葫蘆。
唯獨從沒送過他什麼東西。
他想,沒送就算了,總歸她在他身邊,也就不強求更多的了。
結果如今她反倒還扔了他送她的返魂香。
楚扶昀揉了揉眉心,這一想,就讓眼下的頭昏更難熬了。
“将軍。”神農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楚扶昀壓根不想理他。
“少宮主托我來,送一樣東西。”神農岐硬着頭皮又補了一句。
楚扶昀睜開眼,餘光瞥了一眼身後人。
神農岐立即上前,恭恭敬敬地将暮兮晚交給他的布袋子交到楚扶昀手上。
楚扶昀蹙着眉,将布袋子裡的東西倒在掌心,随後,目光完完全全怔住了。
一陣微酸的清香從手心傳來,霎時平息了他身上所有不适。
眩暈,頭疼,煙消雲散。
她托神農岐轉交給他的,是一個銀質的,鈴铛模樣的镂空銀球香囊。
返魂香。
她原來……沒有扔,而是在問了神農岐香方以後,将其一分為二,重新煉化了一個镂空香囊球,将其中一半分給了他。
她知道了他魂魄不穩。
她也記得返魂香有固魂之效。
夜襲半燈城一事她趕時間,所以才沒來得及重新系回身上。
楚扶昀忽然阖眸,輕笑了一下,好看,在他唇畔停留了很久。
他回眸,想要望向江的另一邊,可是太遠了,遠到,他已經來不及折返回去了。
“将軍……?”神農岐有點兒緊張。
“無事。”楚扶昀唇畔的笑淡去了,沒有再露半分情緒。
他隻是忽然在想——
早知道。
就好好和她告個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