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喚作“塵世七殺槍”,不過比起破軍棋,此槍倒顯得頗為神秘,幾乎少有人真正見過,畢竟一旦白帝真的現兵器,那必然是流血漂橹的動蕩。
楚扶昀在世人面前亮七殺槍曾有過兩次,一次,是他一統白洲,任白洲帝主的戰役。
另一次,則是在十二年前——白帝提槍差點兒殺穿了方外宮。
誰也不知十二年前發生過何事,隻知白帝在拎着沾血的七殺槍從方外宮出來後,孤身穿過寂寥無垠的生死之地,恹然地走向陰司黃泉路。
說是尋人,沒尋到。
後來,白帝長居靈台山。
十二載。
而今,楚扶昀攻下半燈城,這破軍棋與七殺槍,他一樣都沒動用。
半燈城的城主虞雍不配,僅此而已。
楚扶昀踏入半燈城軍營時,陽光噴薄而出,他背着光,披着挂,不疾不徐地行走在一片戰戰兢兢,凄凄慘慘的戰場上。
半燈城虞雍麾下将士們本就軍心不穩,見白帝涉天光而來,更是縮首歸降。
虞雍敗陣後窮途末路,退不得,逃不掉,挨着一身傷倒在地上,冷汗涔涔。
楚扶昀微笑着向他走來。
虞雍吓得直打哆嗦,平日裡養尊處優慣了,如今見到真正的,殺神一樣的人物走向他,一時間所有的情緒全沒了,隻剩下最本能的,對死亡的恐懼。
恐懼漫長無比,虞雍沒了任何理智,他顫抖着想試圖再去尋自己的兵器,以求搏一線生機。
可下一瞬,他手中兵器化作齑粉。
“敢在我面前動兵戈。”
楚扶昀的笑意徹底斂去了,眸光冷寂,聲音卻慢條斯理。
“你活膩了?”
虞雍大駭,緊接着,他感到一陣刺痛,低頭一看,隻見一柄以法術凝成利刃穿心而過。
楚扶昀擡手撚訣,輕松随意地将利刃寸寸推進虞雍心脈處,碾,絞,難以忍受的折磨壓着地上狼狽如泥的人。
虞雍在瀕死中掙紮,他終于反應過來——楚扶昀是要他不得好死。
“十二年前和袁渙軒聯起手來算計她的時候,沒想過今日?”楚扶昀眉眼清冷,如深秋霜寒。
虞雍一瞬間就聽明白了楚扶昀話語中的“她”是誰。
他破口大笑:“好你個楚扶昀!你居然真的動了心,你居然真的會為她動心!”
楚扶昀笑而不答。
虞雍的笑聲逐漸癫狂,漸漸的,他聲嘶力竭:“所以暮兮晚果然是三十三重天上的另一位……”
“噓。”
楚扶昀看上去十分冷靜,十分的和顔悅色,他隻是慢慢的笑,笑得令人驚懼。
“有些秘密,咽回去。”
下一瞬,虞雍在他随手的法術之間,灰飛煙滅。
楚扶昀收了目光,他望着勝負已分的定局,再度負手一揮撚訣起陣,周身金光流轉,隻見勢不可擋的法術浩浩蕩蕩覆蓋了整座半燈城。
“長明在此,自天降靈,任憑千軍萬馬,無量兵刀,謹聽敕令。”
“止。”
随着楚扶昀一字一句的敕令降下,霎時,半燈城所有兵戈停止,所有動蕩平息,一切塵埃落定。
……
暮色時分,楚扶昀率軍回了請花關。
過了江,夕光昏昏照人間,傍晚殘陽下,天地一片蒼黃。
請花關的十裡長街上,有成千上萬的仙家人,凡塵客相聚觀看,紛紛翹首以待。
他們不為恭候白帝歸來,隻為等一場花雨。
可是這一次,沒有花雨了。
楚扶昀在乘馬踏進關内那一刻,就明白,少宮主還沒原諒他。
暮光黃昏,廣袤的天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花瓣落下。
迎接出征歸來的軍士其實是一件很常見的事兒,倘若此次出征的主将不是楚扶昀,而是東洲尋常武将,那麼于情于理都該是虞辭前來犒勞兵将。
每逢将軍歸來,自有主君相迎。
但這天下唯獨楚扶昀是個例外。
因為他自己既是一軍主将,又是一洲主君,誰能有那個膽量,有那個資格敢來迎接他?動一步,都是逾矩了。
所以在暮兮晚未曾來到白洲時,帝微垣的仙卿都是恭敬肅穆地安排祭祀典儀,雖然陳舊古闆,但也總比沒有的好。
而祭祀的内容也很古闆,就是照本宣科的誦讀問問——一路辛苦,将軍是否安好?
楚扶昀隻覺得應付這些老規矩很累,幹脆盡數撤了,反正,他對冷清寂寥的環境也習慣了。
直到楚扶昀在白洲看見一場花雨。
他的少宮主悄悄躲在雲端上,暗中為他降下這天底下最美的典儀。
那也是楚扶昀見過的,最美的花。
可今日,請花關哪怕人頭攢動,他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很久,很遠,也沒有等來半個熟悉的影子。
雲裡也沒有藏人。
是他惹了她生氣。
随着大軍安靜地,沉默地走進請花關,所有本打算來瞧個熱鬧的仙家道士,百姓民衆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花呢?不是說能看到‘請君散花’這一奇觀?”
“看樣子我們是白跑一趟,嘁。”
“算了算了,還是四下散去,離白帝這位殺神一樣的人物遠點兒,萬一我們言行失禮惹了白帝不悅,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賠。”
來請花關的人大多是外客,說起話也沒什麼顧忌。
“咦?你們看那是誰——”有人驚呼道。
楚扶昀一愣神,擡眸望去。
然後,他眼裡滿是掩蓋不住的失落。
隻見虞辭一身紗羅袍,頭戴芙蓉冠,乘着神仙銮駕浮空而來——她來此,自然迎的是當初被楚扶昀借兵借走的那些東洲仙兵。
楚扶昀微微偏頭颔首,他身邊立即有太仙領命,率着仙兵離開隊伍,在虞辭的接駕中斟杯酒,飲佳釀,一派喜氣熱鬧。
有百姓說:“也行,雖沒有‘請君散花’,但能飲一杯十洲春色也不錯。”
楚扶昀眸光微斂,他沒有再理會身後的将士,而是獨自一人繼續面不改色地禦馬在雪亮蕭條的紅塵中穿行而過,對一切喧嚣恍若未聞。
所有仙家民衆見狀心中生疑,卻沒人敢問他是要去哪兒,又是去尋誰。
直到他走至瑞氣如霞的木歲道場,忽然聞見一陣熟悉的清香。
“……将軍。”好聽的嗓音音輕輕響起。
楚扶昀怔住了,記憶忽然像一汪秋水泛起漣漪,他勒住馬,不可置信的擡眸望去。
“扶昀将軍。”熟悉的呼喚再度傳來。
有一位身着五彩霞衣的美麗姑娘坐在花樹上,正遠遠地看着他。
“請問将軍一路歸來,可受奔波之勞?可受風雨之苦?”
暮兮晚一字一句說着話,念的,都是以往在白洲是祭祀典儀裡古闆枯燥的頌詞。
楚扶昀從未有一日覺得,原來這些老掉牙的字句也能如此動聽。
他沒有說話,隻是擡頭望着她,正值暮色,兩人目光相接,所有言而未明的字句,也都在這場交融難分的對視中了。
分别三日,待得重逢。
暮兮晚跳下花樹,在漫天夕光中慢慢走向他。
最後,她再問了一句。
“請問将軍,平安否?”
然後,有花乘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