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最初察覺異樣到如今,不知昏睡多久,他的手腕還在發抖。縱使極力穩住,仍暴露細微顫動,在液面蕩出圈圈波紋。
是不是很疼?
蘇時悅不再猶豫,含住湯勺。藥汁入口,她渾身猛地一顫,閉眼,想強行咽下。
木勺已抽出,修長的指節抵住面頰,聲音響起的同時,幾案上的茶碗已被遞上。
“吐掉。”他急聲道。
吐掉多丢人啊,還得洗杯子。蘇時悅咬緊牙關,還在努力與湯藥作鬥争。直到又被催促一次,才羞赧地張嘴,把臉埋進少年手心。
“很燙,是不是?”聞歸鶴的聲音略顯自責。
蘇時悅連連搖頭:“沒有,我沒那麼嬌氣,忍忍就好了。你看,舌頭沒被燙腫,說明溫度剛好。”
他沒有反駁,動作又小心幾分。
初期尚有些生澀,無微不至,近乎溫柔。
蘇時悅反而不自在起來。
她不習慣被人細緻入微地照顧,更别說還是想要利用的對象,一時間心情複雜。
一口口喝着藥,湯碗很快見了底。
喂完藥,聞歸鶴将碗輕輕擱下。瓷碗撞擊桌面,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為何不吃容姑娘的藥?”他的态度說不出的古怪,像是在刻意誘導。
蘇時悅喝完藥,心思逐漸放松,面對聞歸鶴也少了拘束。
困勁上頭,她扭捏躺回去,把臉埋進軟枕中,嘟嘟哝哝:“沒必要。”
她又不配。
消極的小心思,不方便與聞歸鶴透露,蘇時悅蹭了蹭柔軟枕角,鼓起勇氣,大逆不道偷眼看他。
“鶴公子,我有個朋友,年齡有點大,假如,假如她被發現有修道天賦,想從現在開始修煉,還來得及嗎?”
她都穿越了,總得給個金手指吧?
“會受傷的。”
他聽出她說的是她自己。
“可任何事不都得跌跌撞撞,方得始終。”蘇時悅攥着錦被的手又緊了緊,怯怯觀察聞歸鶴的臉色。
“要是實在不行……”
“來得及。”聞歸鶴含笑道,“修士千裡挑一,以根骨為重。隻要得到山海羅盤的認可,便能半步入道,度過雷劫後,正式步入操控靈力的脫凡之境。”
“若是撞見測驗根骨的契機,離别之前,我可以教你。”
“真的嗎?”蘇時悅頓時頭也不疼,身子也不重,一骨碌從床上爬起。
“但我有條件,需得有我親自來教,護你不受傷,我才安心。”他明明在笑,聲音卻有些冷。
“資源,功法,我會為你準備齊全。”
可蘇時悅歡喜過頭,全然不曾注意:“好,沒問題,一言為定。”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們拉鈎。”
她興緻勃勃地伸手,還沒來得及捏出拉鈎的手勢,聞歸鶴卻刻意把腕骨往上一擡。
蘇時悅的手,就這麼直直落入少年掌心。
聞歸鶴:“嗯,一言為定。”
蘇時悅剛想回話,他忽地湊近幾分。
漫天遍地的燭光經由清瘦身軀遮擋,榻上的光線黯淡幾分。陰影罩下,明暗如魚似水,粘皮帶骨密不可分。
少年壓低身形,香味漸濃。蒼利皓腕輕擡,以手遮眼。
與她四目相對。
“鶴公子?”蘇時悅遽然一驚,下意識想往裡挪,身子卻像中邪般動彈不得。
很快,少女眼中光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催眠後的茫然與麻木。
她仿佛失去意識,成為一具人偶,等待被問詢。
聞歸鶴了然一笑,嘴角漾起抹淺笑,眸中宛如春暖花開。
他望着蘇時悅,慢慢俯下身去。
“告訴我。”
泛涼的吐息宛如蝴蝶翅膀,輕盈撲上。二人的距離無限拉進,冰冷與熾熱纏繞,宛如親密無間的戀人。
聞歸鶴眼底深處,懸起面由繁星與蒼穹圖案交織而成。
法陣明亮,赤紅如血,與眼尾朱砂交相輝映,襯得少年顯露幾分媚态。
聲音響起,虛無缥缈:“蘇姑娘三番五次接近聞某,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與她虛與委蛇,為她煎藥,忍着承傷咒帶來的舌尖刺痛照顧她,就是為了此刻。
蘇時悅瞳孔中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下去。她忘記抽回自己的手,就這麼搭在他手心裡。
在瞳術的影響下,她卸去所有的提防,就連最後的理智,也被纖細又柔軟的話語吞沒。
“我想要,鶴公子的保護。”
她眨眨眼,無比認真地回應。
聞歸鶴愣了一下,眼底堅冰似有松動,很快又化作森然一片。
他眯起眼,眼中滿是殺意:“詳述。”
蘇時悅朝他粲然一笑:“我會的。”
她握緊他的手,往懷裡拽了拽,珍視地雙手攏住。
暖意順勢将他包裹,透過指尖,沁入四肢百骸。聞歸鶴一時忘了動作,回頭,轉眸,一錯不錯地凝視蘇時悅。
燭光映照,少女的面龐嫩得像包了殼的雞蛋。雙目水潤,鼻尖玲珑,亮如水晶,鴉青色睫羽蒲葦般輕輕顫動。
“我知道,我很沒用。不及容姑娘有家世,也不及鶴公子強大,更不像天命之子,得天獨厚。”催眠,加之生病,蘇時悅完全浸在幻境之中,癟起嘴,委屈得像馬上要掉眼淚。
“所以,我努力想讓自己幫上忙。”
“我使出渾身解數,拼盡全力,想讓他,看我一眼,多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