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公子,你怎麼不躲!”見聞歸鶴遲遲不答複,蘇時悅關切問。
聞歸鶴搖頭:“一時驚訝,沒反應過來。”
蘇時悅重重歎了口氣:“怎麼能關鍵時刻掉鍊子,還好我在。”
“不過……”她望着手心,雙眸發亮,“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前腳還在抱怨凝練之道不好,後腳就讓我遇上用武之地。”
聞歸鶴怔了怔,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被護住。
他輕輕搖頭視作回應,垂下長睫,眼底波光略動,終是沒忍住,暗自看向蘇時悅。
似是因為看得有些久,引起蘇時悅的注意,一道關切的目光朝他投來。聞歸鶴連忙扭頭,避開她的視線。
“怎麼回事?”聞歸鶴兀自糾結時,莫言阙第二個趕上。
她上前兩步,看見地上四腳亂蹬,拼命掙紮的黃馬,當即上前,橫跨到其身上壓住它。
莫言阙撥開黃馬耳後柔軟細毛,兩指探入,拔出一根銀針。銀針出腦,黃馬像洩了氣的皮球,萎靡在地,一動不動不再動彈。
莫言阙眼色一沉,厭惡地開口:“是妖毒。”
“想殺聞公子的人,恐怕是為昔日紫極宗之事而來。”她站直身子,朝聞歸鶴道,“為避免受罰,甯與妖邪勾連,也虧他們想得出來。”
“恕我直言,公子如今身份特殊,留在越州恐有危難。要麼暫住我越州府,要麼立刻離開,才能保全己身。否則,十死無生。”
她這番話,對着聞歸鶴說。卻被一旁的蘇時悅聽了個分明,當下心中涼了半截。
又見聞歸鶴行禮道:“多謝領兵忠告。我此行來,隻為向容家告知聞氏情況,既然消息已帶到,即日便會離開。”
蘇時悅心中剩下半截也涼了下去。
聞歸鶴要走了?
那她該怎麼辦?
蘇時悅原以為,哪怕心中目标動搖,她至少還有充足的時間考慮。不曾想事态發展如此突然,她連仔細斟酌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催着速速做決定。
她的心中翻天覆地,連如何渾渾噩噩坐上馬車都不記得。回到廂房後,更是急得團團轉。
由奢入儉難,哪怕明白自己處境危險,知道自己可能會帶來麻煩,快快離開,對雙方都好。情感上,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弱者,渴望依附強大的修士,不想脫離安逸,置身于危險中,實在是人之常情。
她的敵人不止時刻會冒出的妖魔鬼怪,還有三尺之上的“神明”,怎麼可能不害怕。
蘇時悅抱緊雙腿,蜷縮在床上許久。直到太陽漸漸西沉,她自暴自棄地翻身而起,撐開竹窗,從陽台上收起晾幹的膏藥。
這幾日,她一直惦記聞歸鶴的手傷。蘇時悅從容枝桃口中得知,修士受傷、生病,治療方式與凡人無異後,暗中搜集不少療傷藥。
乳香、沒藥、當歸、川穹已經被她一一洗淨晾幹,研磨成粉,與蜂蜜攪拌,抹在棉布上,剛好給聞歸鶴送去。
趁此機會,把她的情況一五一十說清楚吧。蘇時悅無法違背本心,痛快做出離開安樂窩的決定,但她可以将她的現狀和盤托出,交予聞歸鶴做決定。
是去是留,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蘇時悅打定主意,動作也加快不少。
她将藥貼收攏、封裝,仔仔細細排滿一盒。寶貝似的收入揣進袖中,從廂房走出。
酒紅色的夕陽宛如絢麗畫布,将三千小世界包裹其中。蘇時悅走在院中,仰起頭呼吸空氣,穩定情緒。來到聞歸鶴房間,得到允許,推門而入。
聞歸鶴的住所潔淨素雅,沒有多餘擺設,好似暫居其中的主人。
少年一襲黑衣,手捧書卷,抵坐窗邊。見着蘇時悅,眼角掠過絲了然,又迅速轉動瞳仁,斂去眼底眸光。
“蘇姑娘怎麼來了?”他含笑,“剛好,我對姑娘的能力有些見解。若姑娘不嫌棄,我可鬥膽給些建議。”
“我是來給公子送東西的。”蘇時悅深吸一口氣,按捺住鼻尖酸楚。
她神秘兮兮,笑盈盈地取出藥貼,甫一打開,草藥的清香,蜂蜜的甜膩,立刻缭繞屋中。
聞歸鶴握住書卷的手又緊了幾分:“這是何意?”
“之前不是說了嗎?我會帶藥過來。我特地求了容姑娘,藥材用的都是上等,都是我親手制作,不必擔心偷工減料。”蘇時悅道。
腹稿早已打好,可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她穩住心跳,努力撐出一個笑容:
“請公子伸出手來。”
“蘇姑娘看起來,有些勉強?”聞歸鶴的長眉與唇角同時上揚。
“怎麼會,沒有的事。”蘇時悅手中木盒險些墜地,着急忙慌辯解,“隻是先前黃馬事件着實吓人,我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是麼?”聞歸鶴不置可否。
他取過茶水呷了一口,解開護腕,主動卷起袖子,把手遞到她面前。
從表面看,聞歸鶴的皮膚白皙光潔,看不出受傷的痕迹。蘇時悅明白,聞歸鶴用了某種術法祛除疤痕,卻沒有治愈内部的舊傷。
她打了水,取過濕布擦拭一圈,再将棉布輕輕貼上。
“會有點涼,不要緊的。”她的語氣像是在哄孩子,用指腹細緻壓平四角。
聞歸鶴一動不動,乖巧得像是她第一次為他包紮時一樣。
“這樣就可以了。”蘇時悅長舒一口氣。
跌宕起伏的心緒,也在此時漸漸平息。她松開藥膏,抿了抿唇,低聲問。
“鶴公子,今日便打算走嗎?”
“……嗯。”他回答得有些吃力,像在忍疼。蘇時悅滿腦子都是未來的分别,并未察覺異樣。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先前莫領兵喊我過去,告訴了我些事。公子是我來到越州後認識的第一個人,我想與公子分享,不置可否……”
沒有回應。
沒聽清嗎?
蘇時悅剛想再問,眼前忽然綻起一朵紅花。
雨珠從天邊來,滴落在棉布上。
哪來的紅墨水?
蘇時悅視線上移,呼吸驟然停滞。
少年依然是神情恹恹的模樣,長睫不住地忽閃。
奪目的鮮血順着他的嘴角,一滴滴淌下。他仿佛感知不到痛苦,伸手抹去,更多的殷紅湧出。他聽到她的問題,開口想說話,又是一大口血。
“鶴……”蘇時悅喊他到一半。
他的身子晃了晃,毫無征兆地往前倒去。
倒下的同時,有人沖上去,穩穩把他接住。
聲音充滿焦急。
“聞歸鶴!!”
什麼身份特殊,什麼在劫難逃。
聞歸鶴倒下的那刻,蘇時悅把自己想說的話全部抛諸腦後。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在他俯身時,飛快撲了上去,一把摟住他。
木盒“砰”地砸到地上,齊整放置的藥膏七零八落攤了一地。又是一聲輕微的響,蘇時悅抱着少年摔在地上。
“出什麼事了?”蘇時悅聲音顫抖,“……是驚馬的主使又動手了嗎?”
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太多疑問洶湧而來,蘇時悅的思緒化作一團亂麻。
她的手粘上聞歸鶴的血,黏黏糊糊,很不好受,而她渾然不覺。
聞歸鶴似乎不适應有人摟着他,吃力地動了動,想要掙脫。
他扶着她的肩,慢慢撐起身子,卻又陡然失了力氣,一歪,陷進她懷裡。
他半合雙目,血水不住從嘴角溢出不一會便濕了她的半邊衣裳。
“那杯,茶。”他不住咳嗽,腰腹部繃緊,難以自抑地顫抖,“容家,送來的。”
“有毒?”蘇時悅反應半拍,才猛地回過神來。
“誰做的?為什麼,不對,你别說話,我背你去找醫修。”她從未遇到過此類情況,不禁手足無措。
語無倫次地說到一半,手被握住。
聞歸鶴搖了搖頭:“十之八九,是二當家。”
許是因為劇痛,他的氣息愈發微弱。
他側身往她懷裡縮了縮,極力擡手。
“去找,容枝桃,她…她知道該怎麼做。”血水落在手背,殷紅般般,觸目驚心。少年面上泛起病态殘紅,像一尊一觸即碎的玻璃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