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墨汁裹住全身，陸薇在失重感中翻滾。耳畔呼嘯的風聲忽遠忽近，夾雜着金戈鐵馬的铿锵、宮鈴搖曳的清脆，還有女人壓抑的啜泣。她勉強睜開眼，瞳孔驟然收縮——

無數碎片懸浮在虛空中，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時空。

左側的碎片裡，錦衣衛縱馬掠過青石闆街，繡春刀鞘撞出火星；右側的碎片中，穿着宮裝的女子死在了丈夫的懷中，珠钗墜地碎成齑粉；更高處，皇帝躲在中軍帳中，帷幔被箭雨擊穿，戰士的哀嚎聲震耳欲聾。這些畫面如同被打碎的鏡子，邊緣泛着幽藍的熒光，在她身側飛速流轉。

“這是……蟲洞？還是瀕死幻覺？”她徒勞地揮動手臂，指尖穿過碎片時，洶湧的情緒洪水般灌入腦海。

那錦衣衛策馬的畫面突然逼近。陸薇看見自己附在一個飛魚服男子身上，掌心黏膩的觸感讓她低頭——手中提着顆頭顱，血正從斷裂的頸動脈噴濺到盔甲上。濃重的血腥味沖進鼻腔，她胃部劇烈抽搐，卻被禁锢在這具身體裡無法嘔吐。

“杭昱忠直，誅逆黨三十七人，擢升千戶。”尖細的宣旨聲刺破耳膜。

畫面轟然碎裂。

陸薇在虛空中蜷成一團，冷汗浸透衣背。方才的殺戮記憶清晰得可怕，連飛魚服内襯的針腳摩擦感都殘留不去。她突然意識到，那些碎片或許不是幻象，而是真實曆史的投射。

一道金光刺破黑暗。

裂成兩半的玉佩不知何時出現在前方，斷口處延伸出蛛絲般的金線，交織成巨大的羅網。陸薇被無形的力量拽向網中央，途中撞進另一塊碎片——

這次是雪夜宮廷。鵝毛大雪中，稚嫩模樣的朱祁钰跪在漢白玉階上，單薄的中衣滲出血痕。台階盡頭，戴九龍冠的男人将奏折砸在他額角：“連《帝鑒圖說》都背不全，也配做朕的兒子？還趕不上你哥哥一半聰明。”

陸薇的心髒猛地抽痛。這痛楚不屬于她，卻比親身經曆更錐心刺骨。玉佩的金線突然繃緊，将她硬生生扯離這片時空。

“等等！那孩子會凍死的！”她嘶喊着抓向碎片，指尖卻隻觸到刺骨的寒意。

金網開始收縮，将她捆成繭狀。紛亂的記憶殘片如刀鋒劃過意識：

——杭府祠堂香煙缭繞，少女杭令薇偷将供果塞給餓暈的乞兒；

——朱祁钰彎弓射落驚馬，轉頭對誰笑得意氣風發；

——汪硯舒在銅鏡前梳妝，金簪狠狠刺破掌心……

“這些是…？”陸薇頭痛欲裂，恍惚間看見金網盡頭浮現一扇宮門。門扉斑駁，銅釘上凝結着黑紅色的血垢，門縫中滲出縷縷白霧。

玉佩突然發出蜂鳴。兩半殘玉拼合成完整螭龍，龍目血光暴漲。宮門轟然洞開，磅礴的吸力将陸薇卷入其中。

下墜。

永無止境的下墜。

她看見自己的身體在穿過宮門的瞬間變得透明，明朝服飾如水墨般在肌膚上暈染開來。交領襖裙取代了沖鋒衣，發間的玉簪硌得生疼。無數光斑從四面八方彙聚，漸漸凝成實體——

“砰！”

後背撞上硬物的鈍痛讓陸薇悶哼出聲。身下是雕花拔步床的錦緞被褥，鎏金香爐吐着檀香，菱花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

又是沉睡。

不知過了幾日，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棂，照的陸薇的眼睛生疼。她緩緩的睜開眼睛，一瞬間的恍惚之後，視線逐漸聚焦。

雕花的黃花梨拔步床，四角懸着繡有五彩花鳥的細紗帳幔；窗棂是菱形棂花，嵌着半透明的雲母紙，透進來的是晨光和清脆鳥鳴，還有隐隐約約的鐘鼓聲。空氣中彌漫着檀香味，混合着一絲不屬于現代的陳年木香。

“……這不是家裡，也不是教室。”陸薇喃喃，聲音幹澀如砂。

她猛地撐起身，頓時感到四肢酸軟無力。低頭一看，原本的T恤衫早已不見，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交領長襦，外罩石青繡枝蔓暗紋的比甲，衣角還繡着并蒂蓮花。發間盤着複雜的髻式，用玉簪和銀飾固定，觸之生疼，壓得後腦一陣木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