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忽聽一聲呼喚,堂中仨人齊齊望向門口,透過竹簾的縫隙瞧見齊岚的長随常祿正作揖:“大人,朝中出了事,馬大人于大人都在官署裡,着急等着您去。”
齊岚和齊寬父子皆起身,快步走到門口,齊寬挑起門簾,常祿低語數句,坐着的單氏豎起耳朵仍聽不清。
齊岚回轉身知會她:“衙門裡有事,我和寬兒出去一趟。”
單氏心想自家夫君是個散官,兒子尚未入仕,一起擠去衙門做什麼?
但見齊岚穿绯袍,挂魚袋,一本正經,她又不敢再腹诽,将伺候的婢女遣退,親手幫齊岚整理衣冠。
齊氏父子前後腳出門,待到府外,相視一笑。
方才常祿言語全是教好的說辭,齊岚也不全是賭博虧空,他在城東養了個外室,比自家女兒還小一歲,花銷不菲。
齊寬亦有自己目的——近來包了花魁娘子,去得頻繁。
父子倆互相打掩護,過了飛虹橋改換兩輛馬車,分道揚镳。
車廂中,齊寬微微晃身,勾唇抵腮,沒想到長大後的窈妹妹比花魁娘子還好看。
另一輛車裡,齊岚亦無聲叩指,那單氏侄女生得可真美,單就那幾步下拜,就嬌花弱柳,讓人禁不住想攬進懷中好好地疼。
沿路惦記這事,到了給外室買的宅子裡,佳人入懷,齊岚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外室和雲窈同歲,一般大。
齊岚眼神暗了暗,今日待外室格外孟浪,甚至忘了晚席。
飛虹橋下,特地沐沐浴,去除了身上脂粉味的齊寬不住張望,蹙眉捶手:“爹怎麼還不來?”
每回都約好一起回家,今日齊岚怎麼不守時?
國公府二房的膳廳裡,面對一桌布好佳肴,單氏撇了撇嘴,沉臉道:“吃吧。”
雲窈哪裡敢動筷子,隻覺這裡比家中拘謹許多,小聲勸慰:“姨媽,要不再等等?”
“吃吧吃吧,别管那倆沒良心的。”單氏自個拾起筷子,要夾菜前卻又定住,“衙門事情多,不是有意怠慢,你不要往心裡去。”
雲窈搖頭,并不介懷。她咬唇,終于稱呼了姨父:“姨父和表哥百忙中抽時間接待我,已經很感激了。”
單氏沒再接話,轉而吩咐婢女,将父子倆愛吃的幾道桂花魚翅、五味杏酪羊和紅燒寒菌先溫上。
這才開吃。
雲窈嚼得慢,将夾兩筷,齊寬就打簾子進門,人未近前,笑先傳來:“娘,我回來了。”
單氏不由自主笑了下,下一刹闆起臉:“你父親呢?”
齊寬等不到父親,自個先回,自然想好說辭,流利作答:“他和馬大人、于大人私下議事,孩兒不方便聽。”
單氏點頭:“平常你父親帶你,都是機會,要多學着。”
齊寬掃了一圈,挑雲窈旁邊空位掀袍坐定:“娘教育的是。”
雲窈縮臂。
“吃吧。”單氏道,齊寬愛吃的五味杏酪羊下架着小爐,一點燭火正溫,她先夾一片羊肉給雲窈,熱情堆笑:“試試這個。”
雲窈連忙将碗遞過去,主動接了道謝,單氏笑道:“自家人,别客氣。”
說着再夾一片,看似順手,實則曉得齊寬不愛全瘦,特地挑了片帶油的,塞進兒子碗中。
齊寬謝過娘親,起手卻夾水晶丸子,欲往雲窈碗中放:“妹妹也嘗嘗這個。”
單氏自夾自吃,當沒看見。
雲窈想縮碗又不敢縮,應着頭皮道謝。
齊寬緩慢将那粒丸子放到雲窈的米飯上,眸光深沉。
雲窈低頭扒飯,再不擡頭。
過了會,單氏忽然随口一問:“琴琴,以前你娘和我說家裡的鋪子關了但沒賣,一直租着,現下還是這樣麼?你娘信裡沒交待,我那會肝腸寸斷,也忘了問。”
雲窈口中有飯,正努力下咽,未能及時作答,單氏便搶了先,續道:“要是,得差個人手,隔段時間回杭州收租。”
到時候她指派,便好動手腳了。
雲窈咽完了,一五一十交待:“娘親就是怕姨媽麻煩,讓我上京前把鋪子都賣了。”
小單氏油幹燈盡前,親自将半街鋪面都賣了好價錢,她說雲窈去了京師,離杭州千裡,山高皇帝遠,以後收租未必能到自己手上,不如握一筆豐厚現錢。
“都賣了?那你家的地呢?”單氏脫口而出,不自覺聲音拔高。
雲窈一下被吓到,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
她低頭咬唇,聲音比蚊子還細:“也賣了。”
單氏這才意識到自個失态,正吐納調整,齊寬悠悠開口:“那妹妹帶這麼多财物上京,還好沿路沒有遇到山匪賊盜。”
單氏聞言狠狠剜了齊寬一眼。
齊寬合唇,吃他愛吃的,肥瘦相間的羊肉。
雲窈未覺出惡意,沖齊寬一笑:“是啊,多虧菩薩保佑,一路平安。”
單氏母子倆皆噎到。門口驟響起響亮男聲:“那你有沒有打算京中置産?”
門簾唰唰打得響。
雲窈見是齊岚,放下碗筷,起身行禮:“大人。”
單氏看眼外頭,天都黑了,不由暗暗嘀咕:黑燈瞎火,這才曉得回來了?
卻也站起來幫齊岚摘官帽,噓寒問暖。
齊岚走近數步,幾乎貼着雲窈:“那你就沒想過在京師買點地和鋪面?”
齊岚的算盤打得響,一旦雲窈開口有想法,他就說自己京師熟,人脈廣,可幫忙代購,然後将她連人帶财一并收了。
雲窈卻覺齊岚身上好大一股男人熱氣,熏得她想後退,心肝發顫,磕磕巴巴:“我娘、我娘說等我出嫁以後再說,将來嫁到哪裡,就在哪裡買莊子,不要先買。”
她感覺齊岚再逼近點,自己就要哭了,終于忍不住後退。
齊岚和單氏飛快對了一眼,雲窈娘親将喪,起碼守孝三年。可賬面上的虧空,外頭借的貸,哪哪都等不了三年。
單氏曉得雲窈有個打小訂親的未婚夫,杭州本地人,姓劉,小時候尚玩得好,到十一、二歲,劉公子卻病故了,便問:“你後來又說親了嗎?”
雲窈搖頭,眼尾泛紅。
單氏隻好勸慰:“那劉家公子和你欠些緣分,莫太執念了。”
雲窈不吭聲。
齊岚坐下,用單獨的瓷勺舀桂花魚翅吃:“既然來了家裡,就是至親,我自會護你周全,日後親事什麼的,都會幫着張羅。”
單氏聞言眉心一跳,默默嚼米。
雲窈渾不覺深意,謝過齊岚。
少頃,單氏接口:“你姨父說得對。”她咬重姨父二字,又道,“瞧你這趟帶的丫鬟就一個,外頭那些糙漢子卻有兩個,哪有這樣本末倒置的?”
雲窈愣住,緩緩看向單氏。
單氏似平常撥算盤那般,噼裡啪啦就給雲窈安排了:“府裡馬夫不缺,我看那兩人年紀也大了,不如遣散回杭。丫鬟這邊我再撥一個,叫你遂心省力。”說着便喚,“桂圓!”
出列的正是去府門口接雲窈的婢女。
單氏吩咐:“你以後就服侍雲姑娘,一定要盡心盡力。”
*
青山隐隐,水月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