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小厮正坐在院門前談話,瞧見世子,都站起來行禮。齊拂己邊跨門檻邊下令:“喊小吉來。”
小吉是世子院的管家,平時料理内務頗為得力。
齊拂己入書房不久,小吉推門作揖:“世子您喚小的?”
齊拂己将才書架上取下的佛經暫放:“去打聽一下,二叔那邊有沒有新來的客人?”
瞧那女子散落床上的衣裳和簪钗,不像婢女。
這麼一回想,就像夏風透過紗窗吹進來,撩得人身子發熱。
齊拂己翻看佛經,這一冊是《觀佛三昧海經》,說人身九相,所愛之身免不了青膖淤黑,再到膿血惡臭,不可瞻視。
為狼所噉,為蠅所蛆,最後成為一具白骨。
火燒之後,風吹入地,還歸于土。
齊拂己指摁書頁,強将腦中浮現的絕色紅顔變成白骨,可似一道電光閃過,她又變回美嬌娘,血肉飽滿,扭動柳腰,粉頸湊近,在他耳邊輕喘。
言猶在耳,“難受,救救我……”
齊拂己氣息變粗重,閉上眼,強行去皮除肉,再變骷髅。
知幻離幻,如此往複,直到小吉出聲:“世子,奴打聽回來了。”
“說。”齊拂己才發現自己嗓音不知何時,也變得粗重喑啞。
小吉興許也察覺道,愣怔須臾,才垂首續禀:“二爺那邊最近來了位女客;說是單姨娘的侄女,父母雙亡,隻剩一個姨媽,不得不投親到國公府。”小吉稍頓,“來了快一個月了。”
齊拂己眸色晦暗:“叫什麼?”
“啊?哦!姓雲,閨名是什麼小的也不知道。”
半晌,齊拂己淡道:“你退下吧。”
小吉告退。
齊拂己起身,先将佛經還到書架上,而後才出門。
他去找母親漢陽公主,經過一排翠綠芭蕉,時聞蟬鳴。
仆婦們瞧見,搶着挑起遮陽簾,沖裡頭笑:“殿下,世子來了。”
漢陽公主膽戰心驚——兒子才剛問完安,忽又折返,不會是改變主意,即刻離家落發吧?
“你怎麼來了?”她顫聲問。
“母親。”齊拂己擡手輕擺,屏退仆婦。待堂中僅剩母子兩個,簾落門關,他才委婉道出齊寬所作之惡,又說自己得李凝提醒,留了個心眼,恰好逮着。
公主沉吟半晌,方才呢喃:“竟出這事。”
她面色沉穩,旁人讀不出心中所想:“我兒,所言可真是親眼所見?”
齊拂己面朝公主,不苟言笑:““絕無虛言,人贓已俱移交大理寺。”
公主面上這才浮現數分怒腦憎惡,龍生龍,鼠生鼠,齊岚的庶子比他還不堪,侮辱門楣!
齊拂己輕歎:“那位雲姑娘,難在二叔那待下去了。”
從此往後,二房如鲠在喉,勢必視她為眼中釘,而她則如處荊棘,如坐針氈。
齊拂己腦中不自禁幻想雲窈擔憂二房報複,戰戰兢兢的模樣,又浮想她再次因為齊寬的惡行半夜驚醒,後怕、屈辱,揮之不去,兩淚闌幹。
他的心竟然有點扯着疼。
“孩兒想勞煩母親出面,将她接來我們這邊。”
公主眼皮一跳,上下打量兒子。
齊拂己迅速垂斂眼皮,再擡眸隻餘慈悲:“佛說念善為本,救苦救難,助人脫離苦海是現世大事。”他頓了頓,“且我答應了季平,要确保他的證人周全。”
須臾,公主應允:“好,這事包在娘身上。”
齊拂己道謝離開,出了院子就見大安速喜都候在牆角,身後除卻芭蕉,還有幾枝紫白相間的玉簪。
齊拂己眨眼:她醒了?怎麼樣了?
大安和速喜一同迎上,齊拂己先問大安:“她怎麼樣了?”
“回世子,妥了。”大安躬身,将自己如何同雲窈講,她又如何信的,一字不漏禀來。說着說着大安笑起來,“奴本來想勸她别想不開,您猜雲姑娘怎麼說?她說她這個人處逸樂而欲不放,居貧苦而志不倦,好死不如賴活!”
齊拂己羽睫微顫,自然聽出這話耳熟。
大安笑着拔高嗓門:“和世子您不謀而合,一字不差!”
齊拂己闆着臉轉頭,詢問速喜:“大理寺那邊怎麼樣了?”
大安愕然,世子怎麼不接話?
他也漸漸收起笑容。
速喜已埋頭禀奏:“李大人說這藥熬一段時間能自行退熱,無需解藥。”
齊拂己聞言莫名松了口氣。
“ 然後大理寺按律罰了三公子一百三十杖,臣離開時已經開打了。”
齊拂己沉默,本朝律曆,奸未遂者,杖一百三,但這廷杖應該三司會審後再打,還要流放三千裡。如今刑部、都察院都尚未參與,大理寺就急急打了闆子,想必有人在保齊寬,李凝也奈何不得。
“季平還說了什麼?”他追問。
到真有句無關緊要的家常話,速喜禀來:“李大人說今年的甜瓜還未熟,蒂和藤纏得緊,暫時還不能邀世子去家中品瓜消夏。”
話音将落,齊拂己擡腿往自己院中走,大安速喜趕緊跟随。
齊拂己越走越快,面上仿佛移來一朵烏雲,遮蔽和煦光陽,面色越來越陰沉——藤結瓜,瓜與藤纏得緊,此事還有齊岚參與。父子倆狼狽為奸,禍害女子,如此娴熟,恐怕俱不是初犯!
回到書房,他私下叮囑辦事更牢靠的速喜:“去弄十來粒太監丸,碾碎了悄悄摻在二叔父子的飯菜裡。”
太監丸其效如名,尋常一粒就能藥物去勢,服食後再難逞雄風,跟淨了身一般徹底。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