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
他練劍出汗,換了身衣裳才去書房。魏國公應已回府一段時間了,但不知怎地,此時才更換常服,還是在書房裡。
婢女們拉開一扇雲母山水屏風遮擋。
齊拂己喚了聲“爹”,面對屏風,該行的禮一個不漏,而後便在一側靜候。
半晌屏風折疊收起,婢女們退下,魏國公往太師椅上坐,口中關切:“用過晚膳沒有?”
“孩兒已經吃了,爹呢?”
魏國公下巴微點,示意也一樣。他搭手坐了會,才指在扶手上輕點:“鏡明,你随我來。”
說罷起身,自去裡間。
内裡是讀書乏了,小憩的地方,内設卧榻,極為私密。齊拂己因此沒有即刻跟,魏國公回頭瞥了一眼,他才擡腿跟上。
父子倆走到深處,對一梨花床和一貴妃榻。
齊拂己偷偷環顧,揣測父親意圖。
魏國公則徑直走向牆上挂畫。前朝範中正的《行旅圖》,傳世孤本,重山疊峰,瀑如銀線,他卻看也不看,将畫掀起,露出壁上遮掩的一機關,巴掌大小,似堪輿羅盤。魏國公啟唇教齊拂己:“走丙午丁先乾後離,再走戌位火庫,然後再走一回寅午戌三合火局……”
他說了近百來下擰法,而後吩咐齊拂己:“你來試試。”
齊拂己上前,徐徐轉動,魏國公目不轉睛,看兒子每一步都是對的,心生欣慰,卻不顯露,直到齊拂己全都轉對轉完,不錯一步,牆壁移動打開,國公才點頭贊許:“不錯。”
齊拂己随魏國公進入門後,拾級而下,内裡黑暗,齊拂己馬上拿起桌上火折子點燃,舉着照路,另一隻空着的手前伸,護了魏國公一下:“爹,小心。”
魏國公翹起唇角,看向兒子:“前面多有機關,你也多加小心。”
“謝謝父親提醒。”
父子倆齊頭并進,内裡竟如地宮般機關重重,走到最後才安全。齊拂己火折子尚未照全,就聽國公感歎:“我老了,以後這裡就交給你了。”
齊拂己要再往前照亮,魏國公扒了下兒子手肘,下巴朝西北角擡,齊拂己會意,走向西北高幾掀開蓋着的披蓋,一顆夜明珠失卻遮蔽,頃刻照亮整間暗室。
前方沒有奇珍異寶,金山銀山——那些國公府自有存放處,他瞧見的是一冊書薄,一支令牌和一排金鎖木箱。
他随手翻了幾頁書薄,發現是名錄,接着手挪向令牌。
“這是府裡暗衛的調令。”魏國公溫聲告知。
齊拂己聞言猛地轉身,手扣住魏國公手腕。魏國公沒躲,任由兒子探脈。齊拂己如按琴瑟,心也如弦狂撥,父親已近真髒脈,病邪深重。
“父親為何不服藥?”他顫聲問。
魏國公微笑擺手,這世上的病,十之七八都不是治好的。
齊拂己喉頭滑了下。
魏國公唏噓:“為人父母,如非事态緊迫,萬不得已,哪有利誘要挾兒女的?希望你也不要埋怨我這個老父親。”
齊拂己沒有即刻答話,心裡幽幽思忖,父親急什麼?急時日無多,還急……他扭脖眺向那一排金鎖木箱,動作幾分僵硬。
“打開瞧瞧。”魏國公笑道。
九隻箱子,齊拂己打開兩隻,見裡面皆是四足銅鼎,就沒再往下打開。
私鑄天子九鼎,這事母親知道嗎?
話還未及嗓子眼,他就曉得不必問了,漢陽公主必然不知。
“孩兒怎會埋怨爹爹。”齊拂己這才回答國公的話,“孩兒知道爹和我一樣,都不是強取強求,好侵好奪的人。”
國公知他勸誡自己,卻一笑了之,堅持己見:“以後手把手教你。”
齊拂己緊抿兩唇。
國公爺道:“今日你先仔細看看那冊子,我先上去了,還有旁的事要辦。”
齊拂己躬背恭送父親,他在暗室獨自待了會,才請安離開。心思沉沉,不知不覺走上琴堤,冷風吹過脖頸,扭頭一望,才發現一夜入風,清風池中荷葉已盡破。
那明月庵的窗戶猶開隐秘一線,月亮在庵後頭半藏半身。
“世子要入庵嗎?”大安詢問。最近一個月世子愛在明月庵清修,待的時長快趕上佛堂。都是清修,會屏退他人,如果今晚世子要入庵,他和速喜會主動退避。
齊拂己搖頭,她不會再來采蓮了。
齊拂己過而不入,自回房中。
天色不早,寬衣就寝,又見那方絹帕——幹淨依舊,卻因為日日清洗變得僵硬。
他攥在手中,猶豫今夜是否一如往昔。
天人交戰良久,還是熟練地扶上裹住。手帕偏硬的質地刺痛皮膚,同時又酸脹爽利,這三種感情交雜着自心口長出來,無法控制地蔓延全身,令他難受卻上瘾,想要一直持續。
窗外,孤月高升,皎皎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