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那不缺姜茶吧。”落玉心頭打鼓,不過老姜、枸杞、桂圓和紅棗,拿得出手嗎?
雲窈笑了笑,落玉剛剛還說這是好東西。
她溫柔道:“大公子缺不缺是一碼事,我們送不送是另一碼事,人情心意要到。大公子屢次幫我,再不表示說不過去了。”
落玉點頭,言之有理。
一場秋雨未下多久便停,落玉往世子院送茶,她進不去,托付給門房,門房再傳小厮,層層傳遞……
内院,齊拂己淋了雨,衣裳重,心亦沉沉,剛沐浴更衣,從前室回卧房。
“世子。”桌邊的速喜抱着厚厚一摞冊子,不知是公文還是典籍,“這些都是國公讓您過目的。”
齊拂己颔首,坐到桌邊。速喜旋即将冊子都放到桌上。齊拂己順手取來最上面那一冊,翻開一頁,并未看,手擱桌上。
他身上的雪緞又輕又軟,整個人卻仍覺沉,臂都擡不起來,好像還穿着那一身濕衣裳,既潮又重。
房中還有一世子院管家小吉,即刻向齊拂己彙報起家中衆人動向,齊拂意之前被魏國公禁足,心氣不順複發了喘症,這段日子都在自己院中養病,咳喘不止,尤其夜間加重,難睡整覺。
小吉提了一嘴,齊拂己聽着,不知怎地,心裡想的卻是雲窈從來沒有打聽,也不曾探望齊拂意。
“禦醫也來瞧過,仍不見好。”
““我待會抽空去看二弟——”
呼——齊拂己話未說完,門開,方才因小厮找出去的大安折返,帶進來一陣風。
齊拂己撩眼皮,掃見大安手上抱兩白瓷罐,他不以為意,繼續吩咐小吉:你繼續守口如瓶,莫要叫木樨小築知曉任何關于二弟的消息。”
齊拂己交代完,起手,準備翻閱書冊。大安在旁躬了下身:“世子,這是雲姑娘拿給您的老姜茶,說是喝了可以驅散方才沾染的雨濕。”
少頃,齊拂己緩緩旋起唇角,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變輕快。
“去沏一壺。”他笑着下令。
是夜,烏雲重來,三更雨打在梧桐樹上,一葉葉,一聲聲。
齊拂己起來便遵照父親安排,恩蔭入仕,授禮部員外郎。
雲窈卻遲遲不起,天亮了仍在床上迷糊。
“小姐,起床了。”落玉呼喚。
雲窈睜眼又閉眼:“我頭有些疼。”
落玉心道不好,往雲窈額上一摸,滾燙——她竟因昨日那場雨病倒了。
不僅高熱,還咳嗽流涕,由木樨小築的仆婦們傳出去,不消一日,府上皆道雲姑娘真真燈草美人,嬌滴滴身。
落玉端碗進來時,雲窈正倚床頭拭鼻,被人瞧見不雅,羞得側身。
“小姐,你瞧我得了什麼好東西?”落玉将碗遞到雲窈跟前。
雲窈瞅一眼,裡頭竟是無雜的金絲燕盞,不由發問:“這是誰送的?”
是公主曉得她生病,體恤的嗎?
“誰都沒送,府裡發的。”落玉告訴雲窈,國公府但凡有主子生病,都會額外配給補品,金絲燕流水般送。
雲窈暗自咋舌,大戶人家,金玉滿堂,原來是這麼個活法。
自從上回着了二房的道,她十年怕井繩,藥都是落玉用小爐子在屋内煎,這會檢查了一遍燕盞無恙,才敢用小爐子炖。
雲窈起身翻抽屜,落玉問:“小姐你找什麼?”
“找線和布。上回答應張公子給他繡個香囊。”
“你還病着!”落玉起身去拉雲窈,要将她強行拽回床上,“不急着一日,先養身子!”
“我不會一口氣繡完的,”雲窈的聲音很溫柔,“我每日繡幾針,累了就歇,慢慢來。
她心裡總記着事,放不下,“我熱已經退了,不礙事的。”
落玉先手背貼雲窈額頭,繼而觀察她神色,方才不說話繼續炖燕窩。雲窈則倚着靠背椅,一針一線,給張宗雲繡個祥雲紋的香囊。
世子院,書房。
大安關好門,蹑手蹑腳湊近齊拂己:“世子,都按您的吩咐,妥了。”
齊拂己正負手立在窗邊,嗯了一聲。
大安眼珠轉動:世子關心雲姑娘,私下給她送金絲燕盞,卻又借旁的名義,堅決不肯透露是自己送的……
不對勁,世子不對勁。
跟往常一樣,大慈大悲,菩薩心腸?
不對,說不過去。
滴答——滴答——
又落雨了。
齊拂己凝睇窗外芭蕉,默想:她都病兩日了,她那未婚夫呢?可曾知曉?關心?
還沒嫁過去就不聞不問,這樣的男人嫁後會對她好?
将落第一滴雨時大安就想關窗,卻因為齊拂己杵在窗前,不方便動作。
一拖再拖,眼見着世子衣衫越濕越多,大安終硬着頭皮請示:“世子,容小的關個窗。”
不然您會像雲姑娘那樣着涼的,他在心裡默默接上後半句。
齊拂己猛地回神,這才發覺自個在窗邊伫立太久,風吹領口,袍已半濕。
他順手帶上窗,沒讓大安關,反而吩咐:“去沏壺老姜茶。”
“啊?”大安愣怔,雲姑娘送的姜茶世子無論晴天雨天,日日沏,時時喝,一日一罐,已經沒了。
他垂低腦袋,不敢對視齊拂己,小聲蛐蛐:“世子,茶……已經喝光了。”
“再要一點。”
還要?
大安不敢有異議,立馬跑去木樨小築傳話,雲窈和落玉得了消息,皆錯愕怎麼才送去兩日,就喝完了?
“我們還剩多少?”雲窈問,記得餘兩罐多。
落玉把老姜茶都找出來,逐一擺到桌上:“沒開封的就這兩罐,另外這罐剩一半不到了。”
“把這兩罐送去。”雲窈指沒開封的,喝過的再送不禮貌。
“好。”落玉應聲,就要抱罐出門,轉交大安,雲窈忽然擡臂:“等等!”
照齊拂己這灌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桌上硯台裡墨猶未幹,她趁這機會,麻利抽出一張花箋,寫下老姜茶的配方,讓落玉一并轉交大安。
不到半個時辰,花箋就輾轉到齊拂己手上。
他盯着瞧,抿唇悄笑,原來她的字是這樣的。
清瘦秀勁,很媚。
也很和他的心意,齊拂己忽自顧自笑出兩聲。
他指腹在花箋上摩挲,她這墨快幹了,箋上散發淡淡香氣。他不由将花箋拿到鼻下輕嗅,須臾下移,貼上自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