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先皇後病逝于宮内,這事文瀾知道,彼時他耶娘還想着進京悼念,礙于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隻好在遠遠地自己設了個靈堂,以解愁思。
這位小公主也是個可憐人,文瀾想,年歲不大就沒了娘,陛下滿心滿眼都是國家大事,又不止她一個孩子,能給予的疼愛聊勝于無。
他自己也知道,正常人都不怎麼願意來這偏遠苦寒之地,更何況是養在深宮裡的公主呢。
以他在外的兇惡名聲,如果不是棄子,怎麼會下嫁給他。
由此可見,她的生活,或許比自己想得還要艱難許多。
思及至此,文瀾輕抿了一下嘴唇,心底深處收緊半分,溢出細密卻濃烈的酸疼,雖不緻命,卻也讓人說不上來的憋屈。
趙安瑜眉頭緊鎖,似乎夢見極為可怕的事情,面如土色額角生汗,怎麼掙紮都醒不過來。
文瀾回手緊握着她,幾乎要被折磨醒來的趙安瑜才肯安靜下來,隻是那雙白嫩的手死死扣住他的掌心,在略有薄繭的虎口處留下幾個淺淺的月牙狀指甲痕迹。
待身旁人徹底安睡之後,文瀾擡手扯過自己的雪白袖口,笨拙地為她擦拭頰邊混合着汗絲的淚水。
手背不經意接觸時,觸碰到滑嫩的皮膚升起不正常的溫熱,文瀾覺得不對勁,急忙伸手去測額頭的溫度,果不其然比正常人高上許多。
他試探性戳她臉頰幾次,見人沒反應,又加大力度推了推她的肩膀,低聲呼喚着,一聲比一聲高。
人還是沒醒,他折騰這一會功夫,趙安瑜臉上像是塗了胭脂般,連帶着下至鎖骨上到耳朵尖,都透露着淡淡的绯紅。
他雙指合并向人鼻息探去,呼出的氣息是熱的,深淺不均勻地噴在他的手背之上。
估計是今天折騰太累,晚上又被寒風侵體,這才惹上了風寒。
“來人,來人!”縱使他如此疾言厲色,趙安瑜也沒有半分要被吵醒的意思。
這不由得讓他的心更沉了幾分。
屋外守夜的丫頭聽到他如此急促地呼喊,着急忙慌地跑進來,顧不上進門時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撲在地上。
她瞧見公主起了高熱昏睡不醒,急得團團轉,得令後又匆匆飛奔去請府内大夫。
一時間整個都護府燈火通明,其中往來交談聲,急步聲不絕于耳,三三兩兩披着外套打聽咋地啦。
果然和文瀾猜想的差不多,号過脈後,大夫給開了退熱的藥,安排錢嬷嬷去小廚房煎。
文瀾盤腿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着尚不清醒的趙安瑜,臉色十分不好看,嘴唇抿成一條線,冷眼睨人時,讓人下意識噤聲心顫。
他每隔幾息就要探一下趙安瑜額頭的溫度。
那緊張模樣,本來對于這種小病十拿九穩的大夫,也跟着無端緊張起來,在外間坐立不安。
過了會兒,藥煎好了,錢嬷嬷小心翼翼地将藥端過來,滿屋都充斥着獨屬于藥湯的苦味。
藥湯在外面放置了一會,等端到屋裡,已經溫熱不燙人,正好是可以入口的程度。
文瀾将人攬進自己懷裡,藥湯由錢嬷嬷一勺一勺的往嘴裡送。
人雖不清醒,可讨厭喝藥的本能還在,每次藥湯一喂到嘴邊,趙安瑜就很抗拒地緊閉着嘴,總共四勺,其中三勺順着嘴角流淌出來,滴滴答答弄髒了雪白的亵衣。
錢嬷嬷還想跟以前哄她喝藥一樣,溫聲細語地勸說,可她此時哪裡還聽得進去半個字。
看得文瀾直皺眉,要是他手底下的兵起了高熱,不醒人事到湯藥不喝,他直接就捏鼻子把藥湯給灌進去。
可趙安瑜不是他的兵,他自然不能這麼做,他也下不去手。
眼看人都要燒糊塗了,文瀾再也忍不住,奪過錢嬷嬷手中的藥碗,在對方驚恐之下,湊到嘴邊猛灌一大口,捏住趙安瑜的下巴,低頭就把藥渡了進去。
聞到苦味,趙安瑜要緊牙關打定主意不喝,卻哪裡抵得過眼前人的逼迫,她一息都沒堅持住,隻好乖乖将藥吞了。
在場的人都默默低下頭,屏住呼吸,屋内隻剩下趙安瑜無意識地吞藥聲。
誰也不曾注意,文瀾此時從臉到脖子根紅個通透,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也跟着起了高熱。
藥效沒那麼快,一屋子人都在幹等着趙安瑜醒過來。
這麼多人圍着,文瀾看得心煩,隻留下了大夫和之前傳話的丫頭。
錢嬷嬷本來也想留下來照顧,可她得把同樣被吵醒,立在角落裡幫不上忙的趙安祈帶回去。
姐姐已經病倒了,安祈年幼,不能也跟着倒下,小孩子得風寒,和大人可就完全是兩個模樣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裡間傳來一陣異動聲響,守夜丫頭過來輕輕喚醒阖眼眯了會覺的大夫。
大夫跟着進屋,仔細觀察一番,又是診脈又是探溫,好一會兒才拱手道:“殿下的高熱已經退了,待我再另開一副藥方,交代人好好熬了喝,注意不要受累受寒,多多修養生息即可。”
交代完畢,終于能回家補覺了,大夫話音都夾雜着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