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李旭輪對他其實并不陌生。他是父皇的兒子,母後是父皇的寵妃。崔大人和裴閣老都是父皇留給他和母後的輔政大臣。
很多人都會提起父皇。像是崔晦明,又像是裴昭靖。他們便很愛提。他們說他年輕有為,也歎息他英年早逝,最後卻又拐彎抹角地批判母後隻是後宮女子,不該幹政。
母後卻不怎麼愛提。隻是在他小時候問起時,笑着說說他長得好看,性格溫和,然後推脫政務繁忙,自己忙去了。
他還想問。可母後說他年紀太小,不該沉溺在往事之中。
母後也曾經說幸好他年紀小不記事。不然總是記着一個人會很累。
母後總覺得他年紀小,不記事。
但他有個秘密。
他還記得父皇。
那是一個很模糊的片段。
母後坐在秋千上,臉上帶着笑容,微微仰頭看着他。他被父皇抱着,卻往掙紮着母後身上撲,但也隻能被父皇揪着脖子拎回懷裡。
在這個模糊的記憶裡,父皇真的像母後所言,性格溫和。
倒是與蘇寒清有兩分相像。
“父皇不是已經死了嗎?”
李旭輪想起了閑暇時所看的話本,莫名覺得周圍有些陰森森,忍不住往母後懷裡靠。
莫不是父皇成了蘇寒清,與他和母後演一場人鬼情未了?
“嗯。死了。”陸扶搖點頭。
三年前李宣喪鐘傳遍九州,四方百姓服孝。
一個“懷”字簡單叙過他的平生。
至此之後,鳳凰帶着幼龍登上白玉高台,接過執掌四方的玉玺。
從此李宣隻能是記在史書中的懷帝,而非是記憶裡的那個溫和帝王。
生死分明。
“那他怎麼和父皇扯上關系了呢?”
腦海裡閃過各式各樣的鬼怪故事,李旭輪好奇卻又膽怯。
畢竟一個年幼無知的孩子,隻能想到一些荒謬的故事。
“母後不知。”陸扶搖搖頭,下意識的摸了摸李旭輪的頭發。
一個已經死去的帝王,一個是出身貧寒的醫學士。若非他親口所說,誰能相信二人竟然有所交集。
陸扶搖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懶得去猜。
她向來隻愛往前走。再美的芳菲也隻能讓她稍稍駐足,花開過後,她又會往前走向更加盛大的厮殺。
她會記得李宣一輩子的好,卻不會期盼李宣的歸來。
隻有頂端的權勢能配得上她。
她也會摘下這無雙的權勢。
誰都不能阻止她。李宣不能,崔晦明不能,哪怕是李旭輪,也不能。
或許她真如崔晦明所言,是呂武之輩。但又有什麼不好呢?
畢竟像太皇太後一樣被逼在後宮裡念佛吃齋,她還是更喜歡在朝會時看到崔晦明咄咄逼人。
實在是不能怪她,非要怪,就怪李宣走得早吧。讓她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旭輪,困了嗎?”
雜七雜八想了那麼多,現實不過是一刹那。陸扶搖看着李旭輪揉着眼睛,體貼問:“要睡了嗎?”
“不困。”李旭輪打了一個哈欠,又往陸扶搖身上蹭,“母後是因為他和父皇有關才留着宮裡的嗎?”
陸扶搖點頭。
“那母後……”李旭輪還想問些什麼,卻又不好意思問出口。
“他和你父皇長得有些相像。”陸扶搖轉過話頭,含糊說道,“睡吧。明日你皇叔要進宮。”
李旭輪還想追問,但陸扶搖并不給他這個機會。
被子往身上一蓋,雙眼一閉,不聞不問。
隻留下李旭輪一個在床上反複糾結。
母後到底是因為什麼才将人留着宮裡?隻是因為他長得像父皇嗎?
陸扶搖拍了拍李旭輪的頭,漫不經心地安慰道:“睡吧。等你長大你會明白的。”
李旭輪無奈躺在陸扶搖懷裡,有些郁悶。
他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呢?
夜半燭火飄搖,李旭輪第一次夢到了兒時記憶。
秋千影裡,嬌花交映。
他看見母後斜斜坐在秋千上,手輕輕挽住垂繩。
秋千微微晃着,晃得她頭上的累絲金鳳钗斜斜欲墜。
母後并沒有像記憶裡那樣帶着笑,反而緊緊皺着眉,滿腹心事。
“就一定要去嗎?”
明明是滿院芳菲,可母後看着卻是冬日未消冰山,面色冷冷。
“突厥突然襲擊雲州,總不能不能坐視不管吧。”
身後的男聲很溫和,但卻很陌生。李旭輪猜,那是他早已不記得面容的父皇。
“那也用不着你去。”
母後終于停下了秋千。她擡起頭,看向了他。
不對,是看向了抱着他的父皇。
“我泱泱大周,是找不到一個能征善戰的将軍了嗎?非要你一個文弱書生去?是,你是拜過武将為師。可李宣,征戰不是兒戲。”
李旭輪聽見母後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壓抑着什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