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硯知終于擡頭看向了陸扶搖。細細看來,她已經清瘦了不少。原先貼合的衣裙穿在身上此刻卻顯得有些空蕩蕩。原先圓潤的臉頰此時有些凹陷,顯出了幾分怪異的病态。
“能得各位娘娘大人之歡喜,是硯知的福分。”擡頭看向陸扶搖,王硯知的心卻跳得極快。
自從上回接過女官送的白玉镯,她好像被鬼神上了身。總是會在恍惚之間看到陸扶搖坐在案桌前接見她的場景。
每當家中談論起她的婚事,她都會想到那個站在含元殿廊下的女官,想到放下奏折擡眼朝她微笑的陸扶搖。
她面前總是放着批不完的奏章,但她看人的眼神卻很少顯出疲憊。她看人的眼神總是溫和地。哪怕她上次如此冒犯,甚至是大逆不道地向她讨要人情,但她也隻是笑笑,順水推舟地送她了。但她也是威嚴如山的。她願意送她這個人情,但也隻能是送。她不能主動向她要。
她想做女官。
因此,當母親和她說起要她進宮做姑母的養女時。她一口氣就答應了。她不想再待在了王家,她想進宮。她想見陸扶搖。
隻是再見到陸扶搖時,王硯知卻莫名茫然。
她身邊站着了上一次哭訴的宮女,她記得她的名字叫春桃。與之前唯唯諾諾低眉垂首不同,今日的她淺笑晏晏地站着陸扶搖身後。看見她時還輕輕點頭打了招呼。
可她看着她那張清淺的笑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好像什麼底牌都沒有。比學識,堂兄遠超于她;比忠誠,她不及灼華這些由陸扶搖一手提拔的女官;甚至比容貌,她都比不過站在她身側的蘇寒清。她好像除了家世,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但比起家世,誰又能貴得過皇家呢?
“娘娘。”看着陸扶搖的那雙幽深眼睛,王硯知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好像說什麼都有些不合時宜。
可是,她還是想說。
她不想嫁人。她不想将所學的詩詞歌賦獻媚給丈夫,她想将讓人看到她,看到她的抱負,看到她的野心。她不想做王家女王硯知,也不想做昌王妃,她隻想做王硯知。
“嗯?”陸扶搖撐着下巴,饒有興緻地看着這個小姑娘。
也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心思流離了幾番撥轉,再擡頭時,她的眼睛又變回了第一次見她時的生機。
“妾身想跟在娘娘身邊學規矩。”
聽到這話,陸扶搖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誰人不知道大周太後出身貧寒,臨朝稱制後最忌諱這些高門大戶的繁文缛節。身邊的人也養得無法無天。樓銜霜更是隻跪太後陛下不跪朝臣。
她能和陸扶搖學什麼規矩呢?學習牝雞司晨的規矩嗎?想來王家可不會讓她一個小姑娘學習這樣的規矩。
“硯知!”
陸扶搖看着王硯知在聽到母親聲音時的落寞,但很快,她就擡起了頭微笑看向了母親。
“母親。我想在娘娘身邊學規矩。”
“哎呀!和娘娘學規矩好啊!”王太皇太妃聽到王硯知這出乎意料的話,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趕忙把人往外推。
若陸扶搖願意教,她一身輕松,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陸扶搖不願意教,便是她倒黴,隻能接手王家放過來的隐患。到時候她還要派人盯着,免得她犯了錯,要她頂鍋。
一眼看穿了王太皇太妃心底的各種小九九,陸扶搖卻詳裝不知。微笑地對着王硯知說:“本宮出身寒門,年少時也曾因禮儀被崔大人訓斥。怕是教不了你什麼。倒是王母妃出身高貴,能教你的更多。”
“姑母自然是好。”王硯知微微低頭,臉上帶着羞澀的笑容,“隻是妾身覺得,娘娘文韬武略,能教妾身書中學不到的事情。”
确實能。
陸扶搖拿着帕子掩面一笑,繼而說道:“可陛下不想要一個不曾見面的姐姐。”
被母後點名,李旭輪驕傲地挺了挺胸。
是的。母後隻有他一個珍珠寶貝。
“但是娘娘可以多一個乖巧聽話的妹妹。”不知從何時起,王硯知的心變得格外平靜,她避開了母親的視線,對上了陸扶搖那雙上挑的眼睛。
“妹妹呀。”
聽到這個答案,陸扶搖也忍不住笑了。
真是個有趣的姑娘。她沒看錯人。
“好姑娘。”陸扶搖轉頭逗了逗李旭輪,“旭輪可想要一個姨母?”
“姨母?”聽着這個陌生的稱呼,李旭輪憋不住,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王硯知。她也好看,母後也喜歡她。
也不知道李旭輪想到了什麼。
不過兩息,陸扶搖便聽到了李旭輪像是中了邪一樣發出了兩聲奇怪的笑聲。正想問候李旭輪做個慈母,便聽到李旭輪歡天喜地地說道:“好啊!那我要叫她什麼呀。”
“以後再說吧。”陸扶搖的目光移到沉默着的王允身上,眉毛微微挑了挑。
在聽到她要将王硯知收作義妹之時,王允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但很快便松開了。
這王家真是奇怪。王硯知到了她身邊不但不歡喜反而有些失落?難道他們将人插在宮中不為刺探含元殿機要事務,隻是為了監視王太皇太妃嗎?
有趣。
陸扶搖轉了轉手裡的镯子,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燦爛。
春光燦爛,宴席散去。
王硯知走出洛陽行宮時忍不住在心底輕輕哼起了歌。
當然,她還是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她怕看了,母親又要唠叨訓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