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見的這些天裡,陸扶搖說過最多話的話就是他像李宣。
也許一開始隻是因為眉眼的相似,可是隻有他會這麼看着她。
不是沒有見過面容比他更像李宣的人,但隻有他的眼睛的倒影裡是她。他們像他,卻更不像他。
陸扶搖愛李宣嗎?愛的。他給了她年少時最純粹熾烈的愛意。也許隻是一句情話,又也許隻是一個微笑,甚至可能隻是不經意之間的對視,但當他看到她時,他的眼睛便會向她訴說他對她的情與欲。
三年的光陰好像擦去了她的記憶。當她閑暇聽到他的名字時,她能想起的,便是他的那雙眼睛。
她可以滿不在乎地咒罵着他的短命,可是說着他的名字時,她的眼睛總會泛起帶着浪花的笑意。
昔人已逝,回憶裡的一分甜,便帶着六分苦。
她怕苦,卻更怕吃不到這份甜。
在聽到李宣活着的消息時,陸扶搖有過那麼一刹那地恍惚,但是連綿的春雨打斷了她的纏纏情思。李宣回來了?她呢?還是去做那冠寵六宮,豔絕長安的宸貴妃嗎?
做宸貴妃不好嗎?牡丹金钗落鬓角,玉石東珠襯宮裙。多少庸人渴求的權勢名祿,不過是李宣為讨她歡心的棋子。若是她沒有觸及過那方正的玉玺,也許她能一輩子沉溺在這寵愛裡。
可是她摸到了,也握住了。
回到最初的問題,她愛李宣嗎?愛。隻是愛欲在潺潺流水的時光裡悄然無息地摻雜了權欲。
她愛李宣,卻也殺了李宣。她殺了他,卻還愛着他。
陸扶搖回頭看着蘇寒清,開口,“你真的很像李宣。”
沒頭沒腦的話讓人不由一怔,但很快蘇寒清便是笑了笑,搖搖頭,回答陸扶搖。
“微臣是蘇寒清。”
李宣早就在三年前死在了雲州。現在站在這裡的,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太醫蘇寒清。
冷笑一聲。陸扶搖撐着腦袋,轉頭回看窗外明月。
婵娟墜寒潭,風吹起漣漪,幌起地上碎碎的淩波。天上月亮榮光華彩,地上月影虛虛晃晃。
一真一假。
風再次吹起流雲時,陸扶搖回頭,對上了他那一雙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笑了。
“蘇寒清。你喜歡我。”
言語可以粉飾,可一個人的眼神卻是騙不了人。
陸扶搖見過很多人的眼睛。她們看向她的眼神總是不同的。樓銜霜的關切,李旭輪的敬仰,崔晦明的提防。可蘇寒清的眼神與他們都不同,他的眼神裡對她有着最直白的情。
最是歡愉難耐的男女之情。
蘇寒清,喜歡陸扶搖啊。
陸扶搖繞着落在肩膀的烏發,眼睛一寸一寸地掃過蘇寒清的面龐。
從眉眼到下颌,一路直下,落在了那交錯的衣襟之上。
蘇寒清頂着陸扶搖的冷笑,将衣襟掩得更加嚴實。
将手上的案卷随手放在了案幾上,陸扶搖朝蘇寒清招招手,“過來。”
搖搖頭,蘇寒清無奈說道:“娘娘,這于禮不和。”
陸扶搖看着蘇寒清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有些嚣張。
“可你還是過來了。”
上下打量着蘇寒清,陸扶搖的手轉起了腕上的镯子。
蘇寒清擡頭對上陸扶搖的視線,卻不過兩息,倉促轉眸。
陸扶搖說得對。他确實喜歡她。他确實喜歡她,也确實帶着私心。他說着是來勸誡她,可事實上隻是他想見見她,甚至他期盼留在她的身邊。
可是他不敢。他隐瞞了太多的東西,他不敢。
他曾想過有那麼一天,陸扶搖認出了他,但他輾轉半宿都沒能想好怎麼面對她。是向她哭訴這些年受過的傷,還是向她坦言這些年的糾結。但說來說去,總是顯得如此矯情虛僞。
到最後,陸扶搖會怎麼看他呢?昔日兩人的種種情愛又算什麼呢?不如不說,留到最後,或許他在她的記憶裡也算是珠玉無暇。
他隻要查明當年雲州的真相,為他們報了仇,守在她身邊便好了。
就這樣吧。他對自己說,不要貪心。
還能愛着她,守着她,便足夠了。
“娘娘。”蘇寒清低着頭,“先帝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不能做這等忘恩負義之事。”
“是嗎?”坐得厭倦,陸扶搖從榻上下來,款款走到蘇寒清的面前。
琅腰環佩,金石相撞,琤琤然。
蘇寒清低着頭,聽着玉石之樂逐漸逼近,看着榴色宮裙漸漸逼近,沒忍住,倒退了一步。
“不許動。”
陸扶搖的聲音就這麼炸在他的腦海裡,讓他動彈不得。
“恩重如山?忘恩負義?”細細揣摩着這兩句話,陸扶搖擡手摸上了蘇寒清的眉眼。
“是。”蘇寒清低着頭,忍者陸扶搖手帶給他的顫栗,低聲回答。
她的手還是這般微涼。
“那我不管。”
陸扶搖的話音落下時,微涼的手終于離開他的臉。
但是下一刻,陸扶搖的話就這麼打他了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