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靜谧,來者擡手推門時素衫有些微滑落。
露出一截晧腕,骨相清麗,分明沒有用力,棱門卻無聲自開。
殷玄麟進入房中。
身上還是白日那件暗青色素衫,黑發隻松散半紮在腦後,有着悠然惬意的柔軟,襯得人很是清約。發纓是雨過後的天邊青雲色,藏在發絲間。
殷玄麟放下蓮燈,打量着依舊維持坐禅姿勢的盲僧:
“齋飯可還合小師父的口味嗎?”
盲僧略略颔首:
“多謝殷施主盛情款待。”
殷玄麟其實原本也沒打算吃掉這個盲僧。
但紅漣雷劫的日子迫近,他再不增益修為來渡她,怕是來不及。初十他估計是要起個大早來給魚收屍了。和那條鲛正好埋骨一處。
幾番輾轉糾結,他來時一路都在回憶着紅漣幻象中的那個“血衣修羅”,明無塵。
越想,越覺得這盲僧行迹甚是可疑,再對照早上相遇時對方的說辭,那話語中仿佛也破綻重重。
若他真是明無塵……隐匿禅息想必輕而易舉。一切都說得通了。
盲僧靜坐于榻上,月華将他籠罩出一圈淺白色暈影。半束的碎發恣意垂下,一路勾勒出瘦削硬朗的肩頸。
殷玄麟的目光如蛇信般不客氣地遊走在這盲僧的五官之間。
骨相棱角,處處鋒利,折戟斷劍一般,暗藏着殺意。
好在那一雙眼睛生得好看,尤其深邃,似潭似淵,卻因“盲”而無神,也終于有了幾分佛眼悲憫衆生之意。
明無塵的事迹他也聽說過一些。
青山寺的血手佛子,破魔斬妖,累累殺業,明無塵起碼肩挑了七成。
他會是明無塵嗎?
殷玄麟移步過來,昏燈與月色兩相交錯,于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宛如蛇形。
地上桌腿邊,蟋蟀觸須亂拂。
……蛇、蛇相!那影子現出了蛇相!
蟋蟀驚悚!
或許意識到他在長久地打量着自己,盲僧開口:
“殷施主……沒有找到落在房中的東西嗎?”
殷玄麟并不立刻回答,也沒有掩飾自己觀察他的好奇。反而提起另一件事:
“小師父還不知道吧。這間客廂從前住過一個故人。”
“我隻是将你和他認錯了。”
殷玄麟依然望着他,目光漸漸空遠,仿佛在透過他的軀殼,去看另一個人:
“他和你一樣。睡覺也并不躺下,總是坐着。”
盲僧:“為何?”
殷玄麟:“他經年領兵在外。塞外大漠兇險,自是随時警惕着。因此都是坐着小憩,并不深眠。”
“我方才隻是有些認錯了。”
盲僧:“翊龍将軍?”
“嗯。”殷玄麟回以輕輕一應。
良久一陣沉默。
“殷施主,請節哀。”盲僧道,“善哉。”
明無塵面上不顯,實則在思索——師弟不二颠多方打聽,都沒有查到這個翊龍将軍是何許人也。他似乎隻存在于坊間傳聞當中。
一個妖,真的有情嗎?
殷玄麟提起翊龍将軍,語氣很是溫和:“我夜裡來送湯給他暖身,提燈推門。”
“他也和小師父一樣,坐着。當時吓了我一跳。”
明無塵是裝作眼盲,但餘光真真切切是瞧見了——殷玄麟在微微笑,瞳光中泊出一抹很罕見的溫柔。
“但與小師父不同。他睡着了。”殷玄麟道。
“後來,我們也在小師父現在正坐禅的榻上……”殷玄麟的聲音裡多了些暧昧,也壓低了,“他躺着,眉頭緊皺,我跨坐在他身上,伺候他……”
桌下的蟋蟀開始發紅。
蟋蟀:“……”
殷玄麟說話時,那嗓音好似帶着一股異香,無孔不入,侵襲着明無塵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