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晦暗,枯草與蕭風發出嗚嗚的動靜……有人在哭。偶爾有一叢叢綠色詭光,閃動而過。哭聲便在此間戛然而止。
他不知為何變做了一隻重傷的惡鬼。他往前試探地走了兩步,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看,竟是人的頭骨!
心頭一懾,明無塵腳步也停住了。
弱水河畔,一個冶豔的女人對他道:
“你的肉身被修羅明王看重,要承載他的轉世血相。你注定……兩世殺業累累。”
“三生姻緣石上,沒有你的名字。”
“凡是與你結緣之人,都注定會被你抛下。在你身死之後,他們非鳏即寡,孤苦遺世。”
女人的聲音尤為冷漠。
……
明無塵聽到惡鬼亦或者說是他自己撕心裂膽的哭聲。
他禅坐的姿勢在此刻猛烈地一顫,鬓邊冷汗直流,彙聚成一道道水痕,淌入衣下。
女人将一碗黑黢黢的湯汁往他身前讓了讓:“喝了吧。”
明無塵心口一陣錐痛,他幾不成聲,揪住那個女人襟領,逼問:
“……他在哪!!我與他約好了,不會飲下這東西……我們約好了若此生無緣,便赴來生!”
女人如有妖法加持,他的手完全不能觸及對方,反被一道暴烈的紫光彈開。對他的怒吼與逼問,女人隻是冷冷旁觀,如觀困獸:
“他不久就會來了。”
“但下一世,你與他的結局仍會如此。”
“你死,他鳏。”
他不再怒吼,反而有些茫然地安靜。
他的安靜終于讓女人泛起一點憐憫之心:
“我會将這件事告訴他,由他自己選擇。”
“他大抵會選擇,飲下這碗孟婆湯,忘記你,再入輪回的。”
他方才堅定的意志有了一絲動搖,刀傷劍痕遍布、早已難辨形貌的手就那樣哆嗦着、顫抖着——
重傷的惡鬼終于端起了盛着孟婆湯的紫陶碗。
他飲下。
這一刻,明無塵感到腦中有刀刃翻攪,後背劇烈地痛楚使他沉入無邊煎熬,眼前斑斓閃爍,卻又拼湊着支離破碎的幻象:
他捏着一根竹簽江面人,正是捏作莊麗悲憫的觀音大士模樣的捏人。今日的格外精緻一些,連菩薩手中淨瓶的柳枝都那樣細緻,有着柔軟的垂弧。
他遞給那個人。
那人口中嫌棄,眼中卻在笑着:“何必浪費錢。你每回過來,都帶一個。屋子裡已經好多了。”
明無塵聽到自己的笑聲:
“這回可不是外面買的。”
“外面哪有這樣的好手藝。”他照例把手中的江面人遞給對方。
“是我捏的。”他輕輕地笑了。
“真的……?”那人将信将疑,眼波中潋滟着一點驚喜,“給我看看。”
……
明無塵感到肺腑中一股悲傷的酸楚開始不斷蔓延,漸漸充填了自己的整具身體,如燈燭初燃時光亮漫漫延展,直至映亮整個禅房的空間。在這個寂靜的禅房中他獨自感受着左胸處的一陣剜心之痛。他眼前又開始接二連三浮出幻象。
……
“這之後,我真的不會記得他了……?”
女人認真地點頭。
“那,如果他來了,勞煩你告訴他。”
“讓他另尋良人。萬萬不要再記得我……”
重傷的惡鬼最後的聲音已經哽澀沙啞,幾乎隻剩喉音。
女人又問他:“好。可有信物?”
惡鬼用傷痕遍布的手在胸懷中摸索着,終于失落地沉默了——他的信物在劍柄上。他當時已決意與之共赴黃泉。可他墜崖時劍早不知散落何處了,屍首應當是與寶劍遙遙分離。
“遺失了。”他冷靜下來,向女人解釋:
“是一枚白玉符,雕成小蛇形。雕的是他很喜歡的一條黑蛇。林中寂寞,我不在,他便與蛇撫琴,對蛇閑話……”
惡鬼念念呢喃,與女人解釋。
“那樣的玉符……我與他,一人一件。他應當識得。”
女人:“好。我記下了。”
……
……
大烏虺的蠱術……!
明無塵悚然驚悸,猛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