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閻道,“那三人仿佛約好了似的天南地北各奔東西,隐退江湖,江湖上能尋得一絲蹤迹的,也隻有北狂一人而已。”
阮可玉不解道,“北狂前輩已遠離江湖紛争這麼久,為何此時收徒?”
蔡閻大笑後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你們不為拜師而來,我倒好奇,你們師父要你們來此究竟有什麼圖謀?”手指緩緩收緊,身後長劍蓄勢而發。
門口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屋内劍拔弩張之勢,一個黑衣青年滿身是血,蹒跚來到在庭院門口,看到僧袍少年,仿佛松了口氣般,委頓倒地。
惠定眯起眼睛看了他半晌,歎了口氣 —
居然是他。
陰山山頂,終年積雪,人迹罕至。
這時候的惠定還不知道,憑借她一人之力絕無可能走到烏裡雅蘇台。
穿着厚厚僧襖的僧袍少年在齊膝深的雪地裡艱難行走,她身上散發着濃濃的血腥味,整個人卻毫無殺氣,甚至有幾隻靈雀在她身邊盤旋一周,然後輕盈飛去。
這已經是這個月以來第三次做法超度了。
這次是兩個刀劍相對,最後力竭雙雙死于松樹林裡的武林劍客。兩人的血沁染了整片潔白的薄雪。在那位黑衣劍客彌留之際,她試圖拔出插在他心髒的那柄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她的手,嘴裡努力地發聲道:“北…北…”
還是為了北狂而來麼?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武功再高又能如何呢?總不能讓江河倒流,讓人死而複生。
惠定伸出手,讓靈雀在她的指尖稍作停留,又轉瞬飛走。
雀鳥在天氣轉寒之際都會飛向溫暖的南方,這幾隻靈雀出現在這極寒的雪山,是這裡也有它們想要探尋的東西麼?
而得到那個隐居烏裡雅蘇台的高僧的回答,真的能讓自己達成心願麼?
她順着靈雀飛遠的方向望去,不知是不是晃神出現了幻覺,她竟然看到落在冷衫樹枝上的雪疏疏落下,仿佛一道細密的白色幕簾。這白色幕簾竟一直不斷,他覺得驚奇,當即随着那道白色幕簾的方向,向前行去。
行到近處,隻見那白色幕簾并非冰雪墜落形成,而是極其淩厲的劍氣彙聚于一處經久不散。雲杉稀疏之處,黑壓壓圍着二三十人,這些人悄無聲息地立在雪中,頗為詭異。他們面帶金色面具,身披靛藍色長袍,上面繡着黑色小鼓,鼓面繡滿白色羽毛,看起來有些詭異。他們身後隐約能看到一處宅子,大門緊閉。
雪山之中,竟然有一處宅院?
隻見劍幕的另一側有個中年男子身着石青色長袍,孤身一人,盤膝而坐。
此人也是為了北狂的絕學而來?惠定輕輕搖了搖頭,準備轉身離去。
這半月以來,她看到的死亡已經太多了,她對鮮血殺戮有着天然的反感,但是她并不認為自己要出手相助。兩方争鬥,誰說得清哪方是該被幫助的那一方呢?
隻聽得那群長袍客之首沉聲開口:“茶商護衛能在劍陣下撐過半柱香的功夫,也算難得。中原的點穴方式确實高明,不過再過片刻,我們身上的穴道就會自動解開,到時候你必死無疑。可惜你現在肺腑已損,不是一時半會能修複的,否則也許還能再撐一炷香。”
那名男子輕咳一聲,伴随着嘴角一絲血迹,他輕輕用手背擦掉,“我此行隻為了尋人,我不知道你們布下此陣是何用意,可是我要找的人,也許就在此陣中,所以這陣,我必須闖一闖。”
他竟然也是為了尋人?因為尋人而重傷,着實無辜。
惠定忍不住停住腳步,屏息沉氣,将自己隐藏在一棵松樹之後側耳傾聽。
那長袍客哈哈大笑,“我不管你要找誰,你見到了這個劍陣,就必死。武當派的高手在過此陣時被劍氣所傷,手腕筋脈皆斷而亡,你覺得你的武功勝過他?”
惠定心驚,她此前确實幫一位手腕筋脈錯亂的男子超度,她到達之時那名男子已然氣絕,可身旁十丈皆有血迹,似乎想留下什麼痕迹,卻無法辨認字迹,想必是痛苦非常,已難已控制心神。這群長袍客行徑竟如此殘忍,隻是因為他們看到了這個劍陣就必須死麼?
那男子沉聲道:“我不得不進。”
長袍客的指尖細微地動了一下,“那我便送你一程 — 進閻王殿!”霎那間,二十四人列陣成扇狀向那人包抄而去。
僧袍少年眼看一人便要喪命于自己眼前,終究覺得世事無常,人的性命就如此脆弱麼?
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長袍客蓦地回首喝道,“誰在那裡?!”心下卻一凜,此人不知在這附近聽了多久,隻是以他們二十四人的耳力,竟聽不出他的所在,他的内力當不容小觑。
惠定緩緩從松樹後走出,雙手合十道:“小僧路過此處。”
長袍客心念一轉 — 既然這小僧人看見了這劍陣,他便不能再活着離開,隻是不知道他武功如何,他的穴道剛剛解開,一時之間不敢貿然出手,那便詐他一詐。
他沖着惠定喊道,“看你穿着是從中原而來。你可知道怎麼解穴?”
惠定淡淡道:“我無意插手你們的争鬥。”
長袍客目中閃現出一絲兇光,卻轉瞬即逝,說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你眼看我們受苦而不有所作為?”
惠定依舊平靜道:“戒律裡隻說不可殺生,并不曾說過不能看衆生受苦。既然衆生皆苦,我又何必插手。經我插手之後所受之苦是否更甚從前,也猶未可知。”
長袍客見這少年迂腐,心中着急,隻能笑笑道:“确是真知灼見。我有一句箴言,不明其意,你來我身邊我說與你聽 — 這并不算插手我們兩方生死罷。”
惠定此行漠北的目的就是問道,任何一個論道的機會她都不會放過。她點點頭,慢慢行至長袍客身旁。
長袍客左手作遮掩狀擋在嘴前,眼中卻突然精光爆現,左手指尖赫然出現一根銀針!距離惠定的脖頸不過半寸距離!
茶商護衛想要出言警示,卻是絕來不及!
眼看銀針就要刺入少年的後頸,下一秒卻隻見那長袍客捂住自己的右眼,大聲呼痛,有殷紅的血從他的指縫中流出來。
長袍客舉劍不停地向四周揮舞,大聲叫喊,“是誰!給我出來!”
那茶商護衛定睛看去,隻見那枚銀針被不知何物截為兩段,針尖那端赫然插在他的右眼上! 而他的右眼已經轉為青紫色,顯然是針上淬了劇毒! 隻見他痛得面容扭曲,長劍脫手落地,兩隻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腦袋。
何物能瞬間截斷銀針?又是怎樣的内力控制能讓力道妙到毫巅,讓銀針以巧妙的角度刺入那長袍客的眼中?
茶商護衛冷汗濕了整個後背 — 那是他從未曾想過的武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