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天光漸沉,夜幕初降,小白枕着歲聿袍角呼呼大睡,歲聿丢了書卷,在一旁下棋。
她縮在小白體内,毫無困倦之意,滿腦袋都是在想見到淨彌之後,該如何同她解釋之前之事,又該如何同她講這百年間的趣事。
不知不覺間光陰輪轉,青浣就這樣在小白的體内安穩住了下來,對于她,起初小白是百八十分的不願,整日也沒個好臉色,她也不惱,日日同小白講之前上清境的奇聞,身為靈物,天生好奇心重,竟也漸漸适應了她的存在。
歲聿每日都會給小白服一丸散着怪味的丹藥,每次服用完小白都要吐上一回,折磨得它日益消瘦,可每次服用,青浣的魂魄卻能彌補一分,隻是苦了小白要跟着受難,讓她愧疚不已。
漸漸地她的魂魄恢複了七八成。
直至一日,清風帶來了熟悉的味道。
歲聿之前出門了些時日,不準小白跟随。
對此小白又哭又鬧:“您從沒有丢下過我,我不依。”小孩子撒潑打滾樣樣在行,大多時間歲聿并不拘束它,那次卻說什麼都不肯,臨行前還在門口連下了三重禁制,外頭人進不去,裡頭人出不來。
冷峻的模樣惹得小白傷心了好幾天,天天嚷嚷着主人不要它了,直到青浣說給它做一百條小魚幹才堪堪哄好。
大門再次打開時,歲聿站在門前,渾身沾滿了風雪氣,還有一絲十分熟悉的味道。
“你的真身殘損,我無法将其全部帶回,隻有這一點點。”
她靜靜望着那翠玉似的竹身,如今上面布滿斑駁的傷痕,半分生機也無,也不知他是從何處撿回來這截殘身。
小白破天荒地安靜,用爪子幫她抱住了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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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沉,清幽小院之中連蟲鳴都不聞,隻有風打着檐鈴。
小白睡得呼呼作響,這幾日它有七成的時辰都是睡着,身體控制全權交給了青浣,她趴在歲聿身邊,聽着他叮叮當當地鑿刻着什麼。
一連幾日,連姿勢都沒動過。
這幾日她總能聞到一股似有似無的血腥氣,似乎是從歲聿身上透出來的,仔細去嗅又消失不見。今日又聞到,她喚小白想問一問。
“小白,小白?”
可小白仍睡着。
歲聿放下刻刀,摸了摸它:“不必叫它,那隻是你修補魂魄之時出現的感官錯亂,過些時日便好了。”
想法被他全部察覺,他這樣解釋,青浣放下心來,看着小白如此困倦,又忍不住擔心起它來。
青浣:“它這是怎麼了?”
歲聿:“一體雙魂,它身軀快承受不住了。”
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悲喜,言語如同驚濤潑了青浣一身。
“它會死嗎?”她雖然想活下去,卻也不忍看小白因此喪命。
一緊張,指尖勾住了歲聿的衣袍。
“舊時衣袍,再放幾年可能就糟爛了,禁不住你的指甲。”聽不出調笑,卻總歸是戲言,知曉他有法子,青浣一顆心這才放下。
收了爪子,歲聿起身從架子裡拿出一個黑檀木做的匣子,盒子打開,裡面放着五顆丹藥,與之前不同的是,這幾顆丹藥一水兒泛着金光。
青浣湊上去聞了聞,仍是一股子怪味。
“該吃藥了。”
這到底是什麼做的,聞着味道可不像是天材地寶。
她擡頭想問一問,歲聿卻隻是搖搖頭,笑而不答,隻是拾起一顆遞到青浣眼前。
這麼些日了,還是頭一次看見他的臉上有這樣的表情,這笑容頗有些春冰乍消的感覺。
青浣張嘴銜了。
铛、铛、铛,歲聿拾起刻刀繼續着。
手中金石相撞,他嘴角含笑,相處久了,歲聿神色少了初見時的冷然。
她跳上窗戶,身體遮擋了些許幽光,歲聿換了個姿勢,任由她看着。
玉質瑩白溫潤,觸手生溫,襯得他的氣色都比之前要好了許多,指尖紅潤,手指翩跹,很快一尊女子像在他手中有了形,玉質仙韻,未有容貌卻初顯窈窕之姿。
歲聿靜靜镌刻着,慢慢描摹出眉眼,姿貌皎皎,青浣觀瞧着,倏地一驚,這雕的分明就是她!
“神君,這是我?”
“嗯!你的真身在何處?”
青浣不知他作何用,擡爪指了指他身旁的一個盒子。
歲聿将殘竹拿出,伸手劃破了指尖,鮮血如珠,被歲聿點在了殘竹之上。那竹身瞬間被神力籠罩,緩緩化作一陣青光,鑽進了玉雕之中。
“你的神魂漸好,不能再宿在小白體内,這玉雕是往生玉所刻,又有你的真身為引,作為你的神軀再合适不過。再過些時日,說不定……”
最後一句話青浣沒有聽清。怪不得當時他出門回來攜了一身風雪氣,這往生玉産自昆山山巅,那裡終年罡風如刃,管你是凡夫俗子還是尊神,天道統統一視同仁,是個人神皆恐的去處。
之前那陣血氣,真的是她的錯覺嗎?
“神君為何會為了我做到此步?”
這絕不是對一個萍水相逢之人該有的,就算是有淨彌所托,這也有些過了。
難不成真是神憫世人?
屋外的雨又起,嘩啦啦地下着,回答她的,是一道雷光,青浣擡頭望去,銀雷在天際留下裂痕。
電光攜着山傾之勢狠狠地劈向青浣他們所在的院落。
歲聿袍袖一揮,一道金光射出,朝着驚雷而去。
青浣被這聲音驚住,心中湧出不好的預感,下意識想躲,慌不擇路一頭撞向歲聿,刻刀從他手中滑落,在虎口處劃了長長一道,鮮血瞬間染紅了整個玉雕。
手傷了,便刻不成了。
血越流越多,雨也如珠簾碎地越下越大,金光在空中與什麼東西相撞,铮的一聲,爆發出一陣強光,雨幕破開,一道身影從中現身,聲音裂碎虛空而來:“歲聿神君,可讓本座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