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姑姑并不意外,一個養在冷宮裡的孩子,縱使這些年沒受什麼虐待,但也絕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思及此,孟蓮心裡忽的一軟。沖動之下,她竟上前一步,朝上首之人請求,自己去照料公主一二。
天子自然沒有答應。
孟蓮倒也未再堅持,終歸她和永安公主,也隻是萍水相逢之交。
誰料,第二日永安公主拜見陛下,離開之後,天子倚坐在龍椅上,狹長的丹鳳眼半垂,沉靜思量一番。
最後朝孟蓮吩咐道:“你昨日的請求,朕準了。”
此事竟峰回路轉,敲定下來了。
行至乾清宮,看清頭頂上的門匾,孟蓮忽從回憶裡跳出,紛亂思緒暫歇。
換上一副莊嚴神情,她如往常那般斂眉低目走進去。
殿中,秦翊看上去與平時無異。
男人正看完了一本奏折,邊提筆批閱,邊問了一句,語氣漫不經心。
“近日,你在那邊進展如何?”
陛下竟真是在問永安公主的情況?
孟蓮心裡意外,面上不顯:“一切順利,公主很聽奴婢的話。宮規禮儀,大緻上都不會出錯。還有少許細微之處,奴婢仍在協助公主糾正。”
他擱下筆,微擡眼眸:“孟姑姑可還記得,朕當初對永安公主的要求是什麼?”
孟蓮頓了頓,如實答道:“禮儀舉止,落落大方,不失皇家顔面。進退有度,可代我朝……和親。”
說到最後兩個字,她聲音凝滞了一瞬。
對于其它,陛下就再無要求了。
孟蓮默默想着,琴棋書畫、筆墨詩詞……這些尋常貴女都該接觸的東西,卻無人在乎永安公主知曉與否。
“不錯。”秦翊随手又打開一本奏折,涼涼地說道,“孟姑姑記得很是清楚。”
他翻了一頁。“可朕今日瞧着,她還差得遠呢。”
似有一道淩厲目光掃來,孟蓮當即跪下,冷汗涔涔。
“陛下恕罪!奴婢愚笨,鬥膽請陛下賜教,公主有何處不足之處。奴婢定當竭盡全力彌補。”
今日,永安公主不是去尋長公主了麼,為何碰到了陛下?貌似,還犯下滔天大錯,惹得陛下如此不悅。
孟蓮實在不明所以。
可她的問題說出來後,秦翊眉宇微蹙,卻遲遲不答。
過了半晌,才平靜說道:“倒也不算大事。”
孟蓮實在不敢苟同。
都專程喚她過來,怎麼可能不算大事。何況方才,陛下那是顯而易見的……不悅。
秦翊不管孟蓮心中作何感想,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此前朕還沒發現,今日方知,永安公主如此脆弱,被說幾句便一副泫然欲泣模樣,這等姿态,難登大雅之堂。”
他語氣中帶着古怪的嫌棄。
孟蓮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愣了愣,才道:“可公主她……平日并非如此。許是她懼于陛下威嚴,方難以自抑……”
其實,應該是陛下說了什麼難聽的話吧。
但這種真話,她還是憋在心裡為好。
孟蓮定了定神:“奴婢知道了,日後,奴婢會協助公主改正。”
不過此事,還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他已交待清楚,孟蓮自覺該離開了,可秦翊話還沒說完。
他忽然又道:“而且一直以來,她說話細聲細氣,綿軟無力,對上對下皆是如此,全無公主儀态。”
孟蓮頓了頓,半晌不知該說什麼。
聲音這個……公主應該是天生的吧?此事有糾正的必要嗎?
何況,永安公主說話和風細雨,嗓音清柔動聽,就是聲量小了點。
孟蓮一個飽經世故的宮廷姑姑,有時聽着她說話,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憐惜慈愛。
她自覺并無不妥。
陛下怎麼還管起這個了?
孟蓮覺得,她這一趟過來,簡直莫名其妙。但她絕不敢有半句異議,垂首應是。
“奴婢會盡量幫公主,糾正這種嗓音的。”
得她回答,秦翊點點頭,不見喜怒,淡定如常。仿佛隻是吩咐給孟蓮,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
他又翻過一頁奏折。“反正你看着辦。朕不希望日後再見,她還是這種怯弱姿态。”
讓人心煩。
今日,她便是用這樣含淚但倔強的目光,直愣愣盯他。秦翊提筆的手頓了頓,表情古怪。
此前她送點心,得知事情真相,不會也是這副哭哭啼啼,不成體統的模樣吧?
秦翊的目光,不由自主瞥向殿中一側——徐南歆每次送點心,都會坐在那裡。
他眉宇微蹙,忽問了一句:“她前段時間有沒有……”
可說到一半又停下了。
底下孟姑姑聽得一頭霧水。
恍神間,一滴墨汁滴在奏折上。
盯着這團墨迹,他不耐煩地擺擺手:“你退下。”